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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列車--Snowpiercer

雪国列车/末世列车(港)/末日列车(台)

7.1 / 388,688人    126分鐘

導演: 奉俊昊
編劇: 奉俊昊
演員: 克里斯伊凡 蒂坦絲雲頓 宋康昊 艾德哈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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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薦嘉

2014-03-18 04:25:03

一場重複或者重生的儀式(雪國列車與漫畫改編)


儘管某種程度上喪失了原著漫畫的悲劇詩意,奉俊昊的影片卻是對這位作者導演個人世界觀的一次完整呈現。----------

2013年《雪國列車》上映之際,韓國Barunson出版社再版了原著漫畫《Transperceneige》的三冊合訂本,封套上印著奉俊昊導演的一段話。「2005年的某一天,我第一次拿起這本漫畫,那個瞬間我意識到,這將吞噬掉我整一段時期的生命。從那時起,我的一段危險異常的電影冒險就已經開始了。」2004年,《雪國列車》漫畫首次被引進到韓國,這是當時除了出產地法語/比利時外唯一翻譯出版這部漫畫的國度。
 
一 漫畫原著
Transperceneige是由「雪」(neige)和「穿透」(transperce)兩個法語單詞合成的新詞彙,它是漫畫中那趟永不停歇的列車的名字。1977年,作家雅克·羅布提出了故事構想,但他的合作者Alexis在動筆後不久去世。5年後漫畫家羅切特加入,二人合作的《雪國列車》第一捲(後被命名為《逃出者》)在著名漫畫雜誌《待續》(À suivre)上連載,後由長期出版《丁丁歷險記》的比利時卡斯特曼出版社推出單行本。2005年,它榮獲了安古蘭國際漫畫節的一項大獎。然而進入90年代隨著羅布去世,《雪國列車》漸漸被人遺忘了,但在一小部份法國漫迷的心中,它仍然是一部cult經典,甚至被奉為法語漫畫史上最偉大的科幻傑作。
《雪國列車》以一輛封閉的列車作為人類最後的諾亞方舟,來展現社會的階級分化、壓迫和集權統治的恐怖讓它有了喬治·歐威爾式的寓言氣質。同時羅切特極簡主義的黑白畫風,對於人物表情極富表現力的呈現和對美式漫畫、黑色電影風格的吸收,讓它成為80年代法語漫畫向著成人方向轉變潮流中一部意義重大的作品。十年後,羅切特為了紀念羅布重啟這部漫畫,找來新的劇本合作者勒格朗(Benjamin Legrand)創作了續集《勘測隊》與《交錯》。然而續集打破了「列車永不停歇」——不能停下的設定,畫風也發生很大變化,可以說並不成功。羅切特後來回憶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懷疑出續集的選擇是否是錯誤的。然而今天我知道它是對的。因為如果沒有續集,《雪國列車》根本不會在韓國出版,也就不會有奉俊昊這部電影」——更不會有被21世紀的讀者重新發現的機會。伴隨電影陸續在世界各地上映,2014年美國和英國的出版社也將首度推出這部漫畫的英文版。

地獄刑期(以下非常、十分劇透,sorry)

《雪國列車》如今更多被地定義為「繪本小說」,這個名字是在它後誕生的《守望者》和《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帶動下才流行起來。繪本小說本質上更適合成人閱讀,故事更具有小說的衝突架構,主題更深刻。作為一則披著科幻外衣的政治寓言,作者三言兩語就完成了末日災難的科幻設定:地球氣候突變,人類面臨滅絕,只有一輛列車能夠阻擋嚴寒;它被一台神奇的永動機驅動著,環繞著地球循環往復地運轉著。一旦停下來,系統就會被打破,所有人都會被凍死。和現實生活中一樣,列車的居民如同一杯濁水澄淨下來那樣分成了上、中、下層。
《逃出者》故事是從一個男人接受審判開始的。主創曾表明他們從奧遜威·爾斯改編自卡夫卡的影片《審判》中受到啟發,同樣還提到了戈達爾的黑白科幻片《阿爾法城》,那裡面有一個男人乘坐列車而來阿爾法城,試圖摧毀有一台象徵著集權主義的超級電腦。主人公普羅洛夫不堪忍受末節車廂的饑荒,打破玻璃試圖逃到前面的車廂,他被帶往火車頭的方向接受審判。這中間他遇到了女主人公阿德琳,一名同情底層的天真中產女孩。隨著向火車頭的靠近,居民階級逐步上升,普羅洛夫見識到了他以為早已從世界上消失的事物,咖啡、菸草、植物園、水族館、圖書館,也得知了分給中下層作為食物的蛋白質塊的可怕來歷。他們在中層車廂遇到了身穿長袍的牧師,以神聖的火車頭為上帝進行狂熱的佈道。某些車廂則是電影院,播放《卡薩布蘭卡》或《星球大戰7》,而在最上流的車廂里到處張貼著裸體畫,無可事事的人們以性和毒品來來麻醉度日。最終普羅洛夫來到了火車頭,見到了這一切的統治者,一位科學家模樣的羸弱老人,對方對普羅洛夫道出了驚人的真相,而普羅洛夫被從未節被帶到首節車廂審問的真正原因也被揭開。這部漫畫的結尾是在幾年之後,雪國列車最終停在了它的終點站——死寂的地獄。
第二集《勘測隊》告訴我們雪國列車並是獨一無二,還有一輛相同的列車運行在同樣的軌道上,這裡的人們生活在會同不知停在何處的前一輛車相撞的恐懼當中。第二輛列車偶爾會停下來,派出勘測隊到外界收集資源,也包括從把博物館的名畫帶回到列車供上層人士消遣。主人公普伊格就是勘測隊中的一員。第三部《交錯》延續第二部的人物,這一次列車終於與第一列列車相遇,得知了那裡人們可怕的命運。不久後,他們收到了來自遠方杳渺的音樂聲,20世紀的滾石樂隊似乎在悲傷地唱著,「當火車離開站台,它的背後閃爍著著……當火車……」(歌詞)。然而當勘測隊來到信號發出地,發現那裡並沒有倖存者,只有一台冰冷的留聲機在徒勞地轉動著。雪國列車,依舊是人類命運最後的庇護所。如同旋轉木馬一樣,如同地獄一般,徒勞而不可遏制。然而人類除了它一無所有,無處可去。「享受你擁有的地獄吧」,漫畫給了一個相當絕望而又詩意的結尾,或許它會令你聯想起法蘭克·米勒《蝙蝠俠:元年》中坐在通往哥譚市的列車上戈登警長那段內心獨白,「哥譚,也就是這就是我現在所應得的全部,也許,它就是我在地獄的刑期」。
 
二 電影改編
奉俊昊的影片延續漫畫的設定和首部曲故事框架,同時從後兩部中吸收了很多細節素材,然而它在情節、人物和結尾上都與原著截然不同,進行的改編基本上是將素材全部打碎,並依照導演本人世界觀進行創造性的重新編排、構建的程度。從最終成果來看,奉俊昊的影片儘管某種程度上喪失了原著漫畫的悲劇詩意,卻是對這位作者導演個人世界觀的一次完整呈現。
 
一部電影想要得到觀眾如同,必須建立在對故事中的人物動機、情感產生共鳴的基本上。原著漫畫儘管廣受推崇,但它有著一個顯著的缺點,那就是三部中主要人物均性格單薄,而充當集權主義化身的權力者形象臉譜化。奉俊昊在改編時首先注重創造出能夠統領全片的角色,賦予他層次感。與原著中普羅洛夫的個人行動不同,柯蒂斯的反叛變成了一次斯巴達克斯式的集體暴動行為。作為底層貧民的首領和最終某種程度上政權的接替者,柯蒂斯不再僅僅是一枚推動情節的棋子,而是一面反照人類自身的鏡子。他漸漸面臨嚴峻的抉擇,一是以生存的名義肯定這種集權社會、壓迫統治的合理性,抑或是這樣的人類,這般的地獄根本不值得拯救。片中約翰·赫特飾演的底層暴動者的精神導師,以及艾德·哈里斯飾演的統治者威爾福特,這些角色都有著暗藏的動機,從隱喻的層面來講,他們與柯蒂斯就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具有二元對立統一的映照關係。如果說原著中普羅洛夫的最終選擇是出於絕望,而柯蒂斯則是出於對極權本質和人類命運的深刻認識,奉俊昊也將漫畫原著對社會制度的諷喻加以深化,上升到了哲學反省的高度。
奉俊昊是一位編排素材,設計隱喻、雙關的大師,影片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對稱和反差。電影的開篇在黑色夜空與白色雪原相映襯的空間裡,一趟列車呼嘯而來,車身(原著為1001節車廂)一直延續到畫面之外,很快打破這種自然美感的是末尾車廂中混亂的第三世界景像,這段鏡頭直接來自於漫畫的第一節。片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角色來自蒂爾達·斯文頓,她奉獻了一場極為誇張的演出,成為了集權社會中權利爪牙喪失理智的瘋狂化身,然而真正的統治者威爾福特卻有著現實冷靜的智者形象。同時電影也對漫畫中沒有的雪國列車的建造者威爾福特的背景加以豐富,這位發明家一生都生活在列車上的瘋狂夢想最終卻成為了全人類的現實,同樣充滿巨大的諷刺意味。
列車向前,鏡頭伴隨著暴動人群的行進向前,隨著社會的等級不斷上升,螢幕上的色彩也從灰色過渡到斑斕溫暖的綠、藍與黃、紅,形成一系列相互對稱的運動。列車週而復始的重複運動,與集權到暴動再到集權這一歷史的必然趨勢相互呼應。如果說在漫畫原著中,雪國列車就像是《1984》中的動物農場(下面回復指出,這裡錯了。。),那麼在奉俊昊的電影中,它同樣類似於位於《殺人回憶》結尾處的連結歷史與未來的黑暗鐵路隧道,而不斷向著車廂前節滾動的暴動是一場重複或者重生的儀式。與漫畫不同,在影片的結尾這個「圓』被打破了,契機是通過宋康昊與高雅星兩位韓國父女角色的介入。電影在孩童這種僅存的純真身上找到了人類社會延續下去的希望。這對父女也是奉俊昊影片中常見的游離於體制之外的「漫遊者」形象,通過他們,電影在對稱、循環與重複中加入了一個第三方的著力點,由此開啟了一場革命與重生。

從絕望到希望

奉俊昊對《雪國列車》最創造性的改編是「列車兒童」(train baby)這一概念的引入。奧克塔維亞·斯賓瑟飾演的坦尼亞尋找被帶走的兒子,這一動機漸漸成為底層暴動者不斷前行的原因,為情節推動注入至關重要的的情感因素。最終對消失的孩子命運的展現不禁令人聯想起卓別林的《摩登時代》,也是影片中最為動人的環節。奉俊昊同樣還把原著中牧師變換成了艾莉森·皮爾飾演的學校老師,她帶領著孩子像納粹歌唱元首那樣為威爾福特歌功頌德。奉俊昊這種處理一方面避免了宗教敏感,更重要則是諷刺了權利階層對於人類最後的希望——兒童的洗腦,對於兒童——僅存的純真的保護成為了影片中最重要的落點。

《雪國列車》堂而皇之地將設定構築在永動機——這一N個世紀前就被認定荒謬可笑的理論基礎之上,這註定了我們用任何一種針對科幻類型片的標準來衡量它都是謬以千里。奉俊昊並沒有在拍一部科幻片。關於氣候突變的災難起因,原著模糊地暗示了核武器。而在奉俊昊的改編下,理由變得更加愚蠢也更具諷刺性:人類為了控制氣候變暖,將一種製冷劑釋放到空氣中,結果反而把地球整個給凍住了。這就如同《殺人回憶》中最終的DNA檢測報告和《漢江怪物》中美軍科學實驗一樣,反映了奉俊昊本人對於科學的不信任態度,人類的智慧和愚蠢,進步同毀滅同樣也像是硬幣的兩面,彼此只有一步之遙。
 
在原著中,並沒有給出出於人類進入冰河年限日期,而奉俊昊則給出了17年的明確數字,這是為了給主人公柯蒂斯的過往經歷鋪墊,不過也讓有些觀眾對數字敏感的觀眾給以了影片一種「創造性」的解釋,認為數字17暗示了人類走向成年的年紀,而主人公柯蒂斯的旅程正如同少年進入社會,面臨著被成人世界同化的危機。對於這樣的解釋,連奉俊昊本人聽到了也覺得很無語。但是我們換一種包容的眼光來看,電影中重復和重生難道不可以說是一場「人類」的成年儀式?
 
性的缺失
原著漫畫中有著不少關於性的內容,散發著歐洲式的自由態度,這些內容在奉俊昊的電影中消失了。有記者曾經就影片中兩性化學反應的完全缺失詢問過奉俊昊,他笑著解釋這是或許小時候家教嚴格的緣故,因此我們只好包容導演的「含蓄」性格了。另外原著漫畫中的黑色幽默也很難被移植到一位韓國導演拍攝的英文片當中,就連奉俊昊本人在之前作品中為人稱道的幽默氣質,也被很大程度地消耗掉了。
 
致敬
電影中底層車廂的牆壁上張貼著原著首部曲《逃出者》的封面海報,這是奉俊昊導演特地安排的致敬段落。而兩位原作者羅切特和勒格朗也與奉俊昊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訪問位於布拉格的片場並客串演出了兩名暴動者。此外,片中還設置一位為別人畫像的底層畫家角色,他筆下的全部作品都來自於羅切特本人。評價奉俊昊對電影的改編,羅切特表示奉俊昊深刻地了解漫畫與電影兩種藝術形式的差別,並且選擇了一條最佳的路線。

結語
奉俊昊與漫畫的緣份並非是從《雪國列車》開始的。延世大學上學期間他就時常在校報上發表諷刺漫畫。2001年帶著電影處女作《綁架門口狗》參加溫哥華電影節時,他收到了著名的亞洲電影研究專家托尼·雷恩斯的禮物,這是一本由阿蘭·摩爾創作的描述連環兇手開膛手傑克的漫畫《來自地獄》,這部作品直接影響了奉俊昊《殺人回憶》的構思。而在首爾大學路一家漫畫店裡翻到這本《雪國列車》之後,奉俊昊給他的好友朴贊郁打去了電話,後者以製片人的身份出面買下了漫畫的改編權。經過8年的醞釀和精心打造之後,這輛雪國列車終於落成,並將於2014年3月份駛到中國觀眾的面前。(原載《大眾電影》,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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