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殼裡的人性勝利

好萊塢的科幻片坐擁種種新奇的技術，但往往獲得最終勝利的不是冰冷的機器，而是人性。奇觀展示與情感共鳴兩手都很硬，所以能成功俘獲觀眾。新版《機械戰警》的科學設定比舊版精尖細緻，視覺上呈現了機械軀體的分解，描寫了裝甲的維護和注射營養素等細節，對墨菲的查案能力和神準槍法的解釋也「硬」了許多。奇觀算是與時俱進，而突出人性勝利一環，也做的十分微妙，需要觀眾在腦子多轉一個彎。

正直警察墨菲因一場災難被改造成鋼鐵身軀，他的人性意識遭逐步剝奪，先是自由意志受欺騙，然後被藥物稀釋情感，直至變成一具完美的執法機器。他的戰鬥力何以突飛猛進，博士的解說和政客的辯詞一樣，屬於偷換概念，不足以說明從單挑劣勢到以一敵眾的巨大飛躍。影片的潛台詞是，機器與人性存在一個效率最大化的黃金分割比，雖從未言明，但觀眾潛意識裡能察覺並接受，不會覺得生硬。

只是所謂的人性勝利，也就停留在初級觀察，具體到「做戲」的層面，這版的機械戰警就像某配角說的，僅是個「鐵皮人」而已。汽車爆炸的那一瞬間，該角色的人性已經被烈焰吞噬殆盡。改造之初的墨菲還是表現出了一些身份認同的困惑和恐懼，但首秀身手之後，滿懷情感的表演便逐漸缺席。原版《機械戰警》的主演彼得•威勒透過木訥的表情、呆滯的眼神、僵硬的動作，仍表現出改造人的痛苦、惶惑、堅毅不屈，證明面具和盔甲不是演技的桎梏。新版雖將衝突全放在機器與人性的拉鋸上，但除了讓人感到「這受人擺弄的傢伙真可憐」，無法從他的表演中獲得實質的情感反饋。相比之下，《終結者2》裡的T-800雖然是百分百的機器人，看上去卻比這傢伙有人性多了。

主演喬爾•金納曼淪為了機械傀儡，實力派老戲骨加里•奧德曼乘虛而入，搶戲不斷。他飾演一名天才科學家，對於墨菲兼有導師和父親的角色。這個角色吸引人之處在於出場時的立場模糊、忠奸曖昧，我們一度搞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事業不斷挑戰底線的悲劇人物，是為了個人追求罔顧道德的冷血動物，還是心存善念恪守良知的正面人物。構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懸念，引人思索。他與老闆達成妥協，叫人以為是奸角，隨後又在道德救贖線上一個鯉魚打挺。編導大概沒想好，影片重點在於一個悲劇英雄，還是創造了悲劇英雄的科學天才。搖擺不定的結果，是綠葉靚過了鮮花。

作為翻拍作品，對舊版的致敬不多，包括經典台詞「是死是活，你都得跟我走」，以及結尾爆出的OCP等等。那句「嘗出了花生醬的味道」，典故來自80年代科幻片《尖端大風暴》，該片也具諷刺媒體的內涵。新版《機械戰警》針砭電視媒體之犀利不輸舊版，觀眾中的保守派會覺得這廝信口雌黃顛倒黑白令人髮指，激進派則會覺得他赤裸裸高呼美國萬歲美國人命最值錢，必是高端黑無疑，尤其背景還兩次飄起星條旗，簡直是褻瀆國旗。總之怎麼得罪人就怎麼演，把電視媒體打著言論自由的旗號、實質濫用自由強姦民意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塞繆爾•傑克遜結合《姜戈》的黑奴管家和《婦聯》的獨眼俠演法，口若懸河裡不時流露著阿諛奉承的腔調，噁心人指數爆表。

距離舊版過去二十多年，媒體還在機器人話題上做文章，似乎顯得過時。筆者覺得，值得大書特書一番的，應該是墨菲讀取攝影頭的暢通無阻，以及類似《時空線索》的「情景再現」功能。好萊塢擅長反思隱私危機，《黑暗騎士》里盧修斯不能忍受「如此龐大權力集於一人」，親自銷毀了一手打造的資訊監控台。《疑犯追蹤》的「機器」監控並分析全球攝影頭，但主角將之封閉成黑箱，只吐出社保號碼，因為他深知如此可怕的技術經不起泄漏。如此敏感有料的議題，《機械戰警》偏偏輕描淡寫，莫不是受了斯諾登事件的影響。其實以墨菲的功能，當警察委實大材小用，其工作效率抵得上十個CTU，反恐領域才是他用武之地，鮑小強24小時解決的案子，他不出2小時就能搞定。

舞台小了，對抗也只能停留在「警匪」規模，墨菲的戰鬥力還不如美劇《機器之心》的女終結者。諸如未來城市的面貌，人機交戰的火力，高科技道具的前瞻式構想，全都按部就班。場面上，中東的恐怖襲擊後就泄了氣，中間來了兩場不見血不見傷的電子遊戲，高潮也不過大廳裡機甲摔摔跤，還不如重看舊版第二集的驚心動魄，不知一億美金花到哪裡去了。回頭一想，中東那場戲除了開場把人鎮一鎮，更重要在於揭示，機械戰警的威力還不如一個捆了炸藥的恐怖份子，老黑主持的節目要是肯對比下這兩幕，保證沒有民眾支持機器人執法了。（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