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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美之城--The Great Beauty

绝美之城/罗马浮世绘(港)/伟大之美

7.7 / 97,594人    141分鐘 | 172分鐘 (extended version)

導演: 保羅索倫提諾
編劇: 保羅索倫提諾 烏貝托康塔雷洛
演員: 托尼瑟維洛 卡洛維多尼 莎賓娜費蕊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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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首的秘書

2014-03-09 01:33:14

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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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探討「美」的電影。
當說出這個玄而又玄的字的時候,我們絲毫不明白它的意思。然而這也正是《絕美》存在的全部意義。它淺白地向人們展現,又無時無刻不向人們探尋著那個已經使人類困惑了千百萬年的問題的答案,那個一切雕塑、建築、繪畫、行為和種種藝術門類的核心。
似乎人人都試圖從費里尼來解讀這部電影。這說明什麼?似乎只能說明人們連費里尼都沒看懂過,遑論《絕美》。我不知道《絕美之城》是否是一部好電影,但可以肯定,它絕對是一部有趣的電影。面對它,有人根本沒看懂,有人卻聲稱自己看懂了。有人因為沒看懂而討厭它,有人因沒看懂而喜歡它;有人雖然聲稱自己看懂了實則沒看懂,而那些真正看懂了的卻只能默不作聲。這樣的默不作聲倒不是因為觀影之後的那種感覺超越了語彙而無法形容,而是因為那些關於《絕美》的爭辯和冷眼顯然不具任何意義。
還記得有人說,《絕美之城》中「男主角彷彿一位後工業時代的游吟詩人,浪漫、犬儒、自省、厭世,夜以繼日地在羅馬城市各個宮殿、花園、派對中游走、旁觀、虛度時光,展示了一幅幅鋪陳誇張、病態虛無的浮世繪,最後導向人生如夢、繁華如過眼雲煙、禁慾主義式否定的頓悟。」這些語句好像對,又好像不對;好像瑰麗得誰都寫不出來,又好像誰都能寫出來。奇怪的是,這些語句在我看來竟然比男主人公還要「鋪陳誇張、病態虛無」,因為洋洋灑灑一大段,居然什麼也沒說出來。
事實上我堅信,當我們首先拋卻這些對本片毫無意義的形容辭藻,接著毫不留情地除去《絕美》對費里尼的傳承和致敬,最後在失去任何參照和語境的情況下赤裸裸地用最嚴厲的眼光來審視這部作品的時候,它也足以單獨成篇,它也足以超越一切。歸根結底,如果說劇情是理解《絕美》的重要指標,那麼我也不得不說,它的結構簡直不能再簡單了。
剝開層層攝影、音樂的迷幻,影片居然是一個明顯的三段式結構:其一,展現傑普華美的生活;其二,揭開華美生活之下糜爛的秘密。仔細想來,大部份人對於《絕美》的理解都停留在了前兩個階段。這看上去也沒什麼錯;然而缺少了最後一個部份,片子的份量就會減掉許多,整體的走向就會有巨大的偏差。
也許我們也需要稍稍動腦子想一想,一部被稱為「絕美」的片子,為什麼最後居然落在了「糜爛的生活」上?如果我們試圖將它理解為反諷,那麼問題就會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其中最重要的是,「糜爛」和「美」這兩個詞能形成一對相互對照的關係嗎?好像不太行。而這樣明顯的邏輯漏洞居然就存在著,成為了巴甫洛夫式的條件反射,好像但凡展現「過度的華美」,其目的自然就是導向對華美的批判。這絕不是《絕美》的意圖所在。這樣的解讀顯然荒謬地忽視了影片最重要的那部份,仔細算一算竟然有十分鐘之多。
那些睜著眼睛好像還在看電影的人們啊,修女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如果我們簡單地把修女解讀為「宗教」或者「信仰」,那麼這種在神聖吟唱中出現的宗教符號到底又和「絕美」之間有什麼聯繫?
修女是在眾人對她的朝拜中第一次亮相的。這個出場與其稱之為「神聖」,到毋寧稱之為「恐怖」;因為,在一部從頭到尾都在展現裸體尋歡的男女、體態豐盈的雕像的片子當中,竟然出現了一個捂得嚴嚴實實,年齡過百、乾癟無牙、目光呆滯,甚至看上去連智商都成問題,如果脫掉衣服連性別都分不清楚的修女。接下來,接受朝拜的修女居然在凳子上晃起了自己的腿,還把鞋給甩掉了。眾人驚呼不已,心裡一定在想,這不是在搞笑吧?這真的是修女嗎?這個長得恐怖而仍持童真的修女,外加一個不長頭髮、賊眉鼠眼的助手,真的是教宗要加以表彰的對像嗎?那些能夠受到教宗禮遇,得到上帝寬恕的無比聖潔的修女,難道不應如天使般動人,死了都不帶腐爛的嗎?
沒人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有那麼一刻,我們也如同局中人一樣深深地訝異於這種不合時宜的恐怖和滑稽,直到傑普走到陽台,攪著自己杯中的咖啡,抬眼一看——夕陽的餘暉之下,陽台上居然站滿了近乎夢幻的遷徙的鳥。接下來,修女輕輕吐了一口氣,所有鳥兒便騰空而起。
這個時候,傑普才終於明白了什麼是「美」。它是潛藏著的力量。當你以為那些枯朽無力、行將就木的東西已經逐漸失去了美感的時候,真正失去了美感的其實是你本人。肉體上的慾望、視覺上的衝擊、狂放暴躁的音樂……那些能讓人瘋癲的東西確乎能讓人迷醉,卻不能讓人安心,也無法讓人感知,更沒法讓人滿足——因為真正的美並不存於表面;它可望不可即,它永遠處在高不可攀的位置之上,讓人雖不能至,卻心嚮往之。
這也正是修女爬上聖階和傑普與愛人在燈塔下那一幕平行出現的原因。前後四十年,傑普再沒寫過一本小說,因為這四十年中再沒有一件事、一個人能比那一晚更加璀璨美麗。儘管身處黑暗之中,傑普甚至連腳都不再能挪動一下,但那時的熱戀和戀人無疑是傑普人生中的至美,這一「美」,便成就了一本浪漫深情的小說。四十年後,生命之中更深層次的力量讓傑普找到了那份已然丟失許久的珍貴的美麗,那種看似樸實無華、毫無激情性感可言的真正的美好,而這美好,也將成就另一本更偉大、更絕妙的小說。它將用既可意會,又可言傳的方式為整個羅馬的腐朽、空洞,為那些僅餘空殼的花園和城堡注入那千百年來從未消失卻無處可覓的美麗。
在這種分析之下,那近乎炫技和雜耍般的攝影和無法更美、更聖潔的音樂才具有它真正的意義,因為任何其他的形式都無力承擔這個深邃宏大的命題,都無法展現繁華與衰敗、生存與毀滅、希望和失望、生命和死亡之間存在著的巨大張力。在這樣的影片當中,種種諷刺僅僅作為一種中介出現——單純的批評和揭露顯然並沒有什麼價值,就算傑普如何讓以頭搶壁的所謂的「藝術家」現出原形,如何讓自己做作的朋友的陳年舊事浮出水面,如何擺明葬禮上的種種虛情假意,都不能真正讓它們消失,一如現實世界裡那些張口閉口「費里尼」和「犬儒」的假行家。索倫蒂諾必須給出自己的得救之道,必須用異常明亮的色彩詮釋自己心中的樂觀,詮釋自己對「絕美」那種超越時空的哲學高度上的理解。
這不禁讓人想起片中的另一個片段。大人們殘酷地要求孩子作畫,孩子不顧一切地嚎叫悲鳴,把顏料狠狠地砸向畫布。當我們全都為孩子的悲慘而嘆息,對那張巨大的畫布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孩子卻徒手抹出了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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