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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奇緣--Frozen

冰雪奇缘/魔雪奇缘(港)/冰雪大冒险

7.4 / 664,708人    n/A

導演: 克里斯巴克 珍妮佛李
編劇: 珍妮佛李 Shane Morris
演員: 克莉絲汀貝爾 艾倫圖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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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色雪

2014-02-12 01:29:27

《冰雪奇緣》的酷兒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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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以後,公主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遠。」影片最後一個場景中,安娜與艾爾莎攜手在冰上共舞,而將男主人公克里斯蒂夫隔出在畫面之外,使結局留給我一種微妙而奇特的遐想。
     《冰雪奇緣》(Frozen)是迪士尼自《長髮公主》(Tangled,2010)之後的再一經典重編的力作,改編自安徒生童話《冰雪女王》(1845)。本片是迪士尼動畫歷史上首次開啟「雙女主」敘事模式的長片,而「王子」形象大反轉、化身為反派的大膽之舉也讓本片獲得了「迪士尼的首部女權主義電影」的稱號。而在筆者看來,在女性崛起的這條路上,迪士尼又向前多邁了一部,不僅讓女性角色擁有自主、自救、自由的性格特質,甚至賦予了她們一種前衛的酷兒底色,雖然其表現手法含蓄又曖昧,但這並不妨礙觀者收取那些符號傳達的含義,並作出酷兒化的文本解讀。
 
隱藏起的天性

     姐姐艾爾莎的冰雪超能力是全片的矛盾所在。因為童年的一場意外(艾爾莎失手用冰雪魔法傷害了妹妹安娜),艾爾莎決定隱藏起這份超能力,做一個「好女孩」。她戴上手套,遮蔽軀體,接受束縛,克制慾望,並從此疏遠了妹妹安娜。她隱藏力量,內心恐懼。藉由父親之口道出,艾爾莎的這種超能力是「先天的(natural born)」,即天性中無法改變的。這種種表述與同志群體在當下社會中承載的語彙兩相契合,毫無疑問,艾爾莎隱藏起的,是一種偏離正軌的、為世人所不能接受的、但先天擁有難以改變的慾望與本性。
     父母的海難象徵著家長制父權的喪失,在失去了父權的庇佑/限制的情況下,艾爾莎面臨著選擇:要嘛以自我控制力遵循「正常」的規則,融入「正常人」的社會;要嘛釋放自我,但勢必面臨世人撻伐。主觀意願上,艾爾莎為了保護安娜,選擇繼續隱藏,繼續逃避,但讓她失控的原因在於:安娜帶著一個陌生男人來向她宣佈兩人的婚約。這是很耐人尋味的一幕:儘管艾爾莎拒絕安娜的理由冠冕堂皇:不能和一個剛認識的人結婚,但何嘗不可以解讀為:艾爾莎為安娜選擇了一個異性伴侶而感到傷心氣憤。而爭吵中安娜扯下了艾爾莎的一隻手套,象徵著艾爾莎壓抑心底的慾望開始抬頭,本我超越了自我流露出來,同時,也變成了旁人心中的「惡魔」。
     「Let it go」一曲(number),是艾爾莎釋放自我的整個過程。她先是摘下了另一隻手套,脫下披風,散開頭髮,拋開王冠,每一個動作都是女性掙脫世俗束縛,展現自身軀體的象徵,被艾爾莎丟開的王冠意味著世俗的權力已經無法再讓她在意,而在艾爾莎法力下建造起的冰雪宮殿也正是她天性力量的外化,美麗而純淨,令人震撼與讚嘆。而變身後的艾爾莎,展現出女性完美的身體線條,同時也終於正視自己的本來面目,「寒冷再也不會困擾我(cold never bothers me anyway)」是她回歸自我的宣言。


作為反派的異性

     身為王子,卻又充當反派,這在「公主王子」童話的迪士尼門下還是頭一遭。漢斯王子出場時介紹自己是家族第13位繼承人——聯繫到「13」這個數字在西方文化語境下的特定含義「不祥」,便為漢斯王子日後險惡面目的揭露埋下伏筆。本片中,這位地位重要的男性角色,以一個經典童話中的標準白馬王子形象出場,與女主人公邂逅、一見鍾情、徹夜聊天、翩翩起舞,符合所有世俗故事中的言情橋段。然而,一切結果卻是:漢斯王子只是為了獲得地位與權力才接近安娜,他欺騙,狡詐,陰險,殘酷,顛覆了之前所有的美好形象,亦是對傳統觀念中完美男性形象的顛覆。

    漢斯王子的首次登場,是唱段「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的最後一句,安娜在唱「Nothing's in my way!(一切阻礙都讓路)」時,撞上了漢斯王子。從整個故事情節來看,作為異性戀關係(heterosexualiy)象徵的漢斯王子正是兩位女主人公隱含的同性戀關係(homosexuality)的阻礙者。作為安娜姐妹之間情感的一個反證,漢斯王子代表的是:通過婚姻關係而取得權利、金錢和地位的世俗異性戀婚姻,完全與作為婚姻基礎的「真愛(ture love)」背道而馳。

     那麼,對於另一個正面的男性角色克里斯蒂夫又該作何解釋呢?這個問題我將放在下一個小節中來討論。

「門」的意象

     「門」在本片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艾爾莎用門將自己與安娜隔開,而安娜卻一直期盼城堡所有門都敞開的加冕日,安娜與漢斯王子的「定情曲」叫做「Love is an Open Door(愛情是一扇打開之門)」。最直白的含義,「門」即心門,關閉心門,意味著不溝通,不理解。一方面,這扇門將艾爾莎與心愛之人隔絕開來,但同時,這扇門也是一面盾牌,阻擋了外界的偏見與惡意,為艾爾莎營造了一個安全的私密空間。推而廣之,「門」的含義與酷兒語境下「櫃(closet)」的
含義極為相似。影片結尾,艾爾莎下令打開所有大門,永不再關閉,是一種美好的結局與憧憬。走出這門/櫃,除了需要勇氣,自信,更重要的,是愛。

真愛與婚姻並存
     
     安娜這個角色與艾爾莎又有所不同。如果說艾爾莎代表的是同性戀愛對異性存在的排斥,那麼安娜所代表的,則是一種並存的雙性戀關係(bisexuality)。她一方面深愛著姐姐艾爾莎,但同時,也抱有和一個異性展開一段美好戀情的憧憬(從唱段「For the First Time Forever」中可以展現出來)。安娜這個角色,作為一個聰明,開朗,善良,堅強的女性形象,她的本身就是自足的,她無需等待其他人/男性來拯救自己,敢於承擔責任(騎馬去追艾爾莎),臨危不懼急中生智(狼追雪橇一段戲),她本身就是一個極為與眾不同的迪士尼女性角色。在最後關頭,她沒有奔向作為異性「真愛」象徵的克里斯蒂夫,而是犧牲自我去救作為同性「真愛」的姐姐艾爾莎,這似乎再明顯不過地表達了本片所擁有的酷兒色彩與態度立場。
     然而,最後的最後,本片也不似之前的「公主王子」影片,舉辦安娜和克里斯蒂夫的婚禮,甚至都沒表現女王的賜婚,而只是賜予克里斯蒂夫「特許冰塊商人」的封號。如我在文章開頭所說,最後一幕中,仍是安娜和艾爾莎手牽手在一起玩耍,而克里斯蒂夫只是背景中的一個陪襯。當然我相信,如果順著故事的思路想下去,安娜終究是會和克里斯蒂夫在一起的,但這並不妨礙她心中的「真愛」仍是艾爾莎這個事實。在這個童話故事中,編導以一種舒緩柔和的方式化解了兩者之間的矛盾。為了不冒犯還是異性戀支持者佔大多數的觀眾群體(尤其是其中還有諸多小朋友),影片必須以一種「正常」的方式結局。克里斯蒂夫作為一個用來平衡的角色,畢竟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男性角色,真誠,勇敢,幽默,帶著男性慣有的小毛病,但顯得那麼真實。但這並不能改變兩姐妹作為影片絕對主人翁的地位。

雜七雜八的佐證

     影片中還有許多易被人忽略的細節,但細細品味來,似乎更突顯本片的酷兒特質。比如,安娜所造訪的山中小店,老闆就是一名同志人士,他向桑拿浴中的家人招手,其「家人」是一名同居男性和他們領養的四個小孩。

     安娜在唱「For the First Time Forever」中,曾把王子頭像丟到了一塊紫色蛋糕上面,呈現出一個女性的形象。

     另外,來聊聊本片的卡司陣容。為克里斯蒂夫獻聲的百老匯音樂劇演員Jonathan Groff本人即為一名出櫃同志人士。而為艾爾莎配音的Idina Menzel曾在《吉屋出租》(Rent)這部經典百老匯同志平權的音樂劇中扮演女同志Maureen。為安娜配音的金髮妞Kristen Bell與未婚夫Dax Shepard在2010年宣佈延遲婚期,直到加州同性戀婚姻合法法案通過才結婚。2013年6月,DOMA通過以後,他們才宣佈結婚。
     當然,其實這些並不能作為本片文本的佐證來證明之前提到的酷兒觀點,但是舉出這些背景只是推測本片更可能抱有一種與傳統截然不同的態度,更是希望各位看官知會:其實,將文本進行酷兒化解讀在美國學術界乃至大眾文化領域根本已然不是驚世駭俗之事。

     
     迪士尼向來是女性主義者口誅筆伐的重災區,其作品中千篇一律的公主角色更被斥為對女性的消極塑造與錯誤引導。然而,迪士尼的公主角色中,也向來不乏具有突破性的個例,比如《美女與野獸》中的知性公主貝爾,比如《小美人魚》中一頭紅髮叛逆大膽的愛麗兒。當然,日後,更要算上這兩位阿倫戴爾的公主了。帶有濃郁酷兒底色的《冰雪奇緣》是迪士尼動畫最徹底的一次反叛,雖然這種表現手法極為低調與隱秘,但是,它折射出這個社會對於不同態度、不同價值觀的一次寬容的和解。就如同本片發佈25種配音版本,也希望這種普世價值觀能夠最大限度地傳播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在此為中文配音版說句公道話,個人認為配的非常好,毫無違和感,配音演員們唱功也夠,非常適合闔家觀賞。至於「Let it Go」的中文名「隨它吧」,我個人覺得還好,很富有口語化特徵,意思也無大礙,喜不喜歡都見仁見智罷了)。
     調皮搞笑的雪寶作為艾爾莎與安娜之間真摯情誼的物化象徵,在故事結尾,以一種童話的方式繼續存在:這個只能存在於冬天的小雪人有了一朵專在夏天為自己降雪的雲,他終於可以享受夏日的熱浪了!當然,這種夢幻的解決方式只能存在於童話電影之中,但這予以我們一種莫大的寬慰與希望:終究有一天,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一種存在方式,幸福與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說在後面:
     我從動筆那一刻開始,就似乎可以預見對於這種解讀,勢必會產生「過度闡釋」「歪理邪說」等的評價。我可以理解在一個酷兒理論還不能上檯面的社會環境中,一些不一樣的解讀也許會收到很多負面的評價,但我想,既然創作者在影片文本中暗藏了許多巧妙的象徵符號,就使我不能不推測,也許他們想傳達不同於以往的聲音,所以我斗膽做了這樣一篇文本解讀。
     我之前提到,在美國,酷兒理論早就不是新鮮事。從1990年代開始,美國學者Alexander Doty就已經出版過一本名為「Flaming Classics: Queering the Film Cannon(焚燒經典:酷兒解讀電影經典)」的學術著作,其中更是將《公民凱恩》、《綠野仙蹤》等影片進行酷兒化解讀,賦予瑪麗蓮·夢露等影星酷兒化的形象特質。這本書也著實啟發了我對於日後所有影像作品的解讀。
     寫這樣一篇文章,我既不覺得這是正確的或者唯一的解讀,也不求有很多讀者能認同。我只是想分享我從影片中讀到的東西,並找到文本來證明我的觀點。但如果不小心恰巧給一些朋友帶來了一點不一樣的啟發,那就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最後推薦給大家一篇有趣的豆瓣貼:《關於Frozen你可能不知道的22件事》 by 老大
     http://movie.douban.com/review/6525389/?qq-pf-to=pcqq.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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