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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們都愛過的女孩--Our Sunhi

我们善熙/我们善姬/那一年,我们都爱过的女孩(台)

6.8 / 896人    88分鐘

導演: 洪常秀
編劇: 洪常秀
演員: 鄭有美 李善均 鄭在永 藝智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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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臉

2014-01-29 07:17:16

洪尚秀和他的扁平化電影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無論是從畫面,還是從故事的結構,甚至追溯到人物形象的塑造,我們都將難以找到比扁平化這個時髦的詞語能夠更好地用來形容洪尚秀的電影。
他的鏡頭極少移動,畫面固定在中景,偶爾會緩緩向人物拉進。在《惠媛》中,哪怕惠媛在母親面前難得地縱情奔跑時,鏡頭也只是微移了少許,將人物攝入畫面的末端後隨即停止。他的場景也極少,餐廳、賓館和旅行幾乎就是全部。他的故事極其簡單,究其根本無非是二男一女的情感糾葛,如《男人的未來是女人》,如《北村方向》。他的人物形象十分單薄且固定,多為學生或者電影導演,不存在家庭,或者家庭僅作為阻礙的符號出現。他的敘事沒有技巧,只是簡單的時間順序,像《惠媛》中長夢手法的運用,已經是難得一見的技巧運用。總而言之,洪尚秀的電影去掉了電影裡一切扣人心弦的因素,恰如同如今的扁平化趨勢,將人們原本有聲有色的生活壓縮成了一個平面。
但是,洪尚秀的所謂扁平化其實與現在所流行的扁平化大有不同。扁平化是將有著豐富變化的實際物體景像提煉成簡單的線條和色塊,而洪尚秀的扁平化是將看似光怪陸離的生活還原成簡單的線條和色塊。二者的相似之處在於,洪尚秀在進行這一過程中遵循了扁平化的設計美學——線條和色塊。
線條,就是電影中的人物。洪尚秀的電影與其他電影相悖之處在於,他鏡頭下的電影人物並不發生變化。傳統意義的認知中,人會隨著自己的境遇而不斷髮生改變,這種改變則構成了故事。如果人物並非按照此種途徑展開,那麼他就會帶有荒誕的意味,例如《阿甘正傳》中帶有智力缺陷的阿甘。洪尚秀的電影裡,不發生變化的人物隨著時間和故事的推移前行,隨即構成了電影簡練的線條。《北村方向》中,電影導演在故事的開始以尋找朋友的形式出現,而在故事的結束,其仍以尋找朋友的形式結束。《玉熙的電影》里,玉熙分別與振久和宋教授登山並進行比對。《我們善熙》中,善熙多次分別與三個男人遊覽昌慶宮。這種對人物故意的抑制與重複,就構成了洪尚秀意圖的主架構。
洪尚秀善於利用時間差和場所的缺失構築資訊的不對等。《男人的未來是女人》中,兩個男人各自利用對方離席的時機對女服務員進行搭訕。在洪尚秀的電影中,人物之所以可以被壓縮為線條的根本原因,也即是這種資訊的不對等從而導致人物的不自知。電影中的人物無法獲得完整的資訊,因此無法做出改變,典型如《我們善熙》中三個男人,他們對善熙其實一無所知,卻紛紛自詡了解善熙。這些人物必須依賴一個「無所不知的第三者」,在外部也即是通過觀者來完成認知的改變,才能實現故事的真正結束,而在這一過程中,電影中的人物被壓縮,成為結構化的線條存在。這一點在電影內也得到了體現,《北村方向》中反覆遇到的老師,《玉熙的電影》則一直是隱秘的重複,《惠媛》中夢境和現實重合的大叔,《我們善熙》中餐廳的主人,一旦我們將觀察的支點置於第三者之上,就會立刻發現人物舉止的可笑。洪尚秀鏡頭下的人物,必須依靠一個無關的第三者才能完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這一過程,其實就是我們試圖描述自我的過程的翻版。
而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則是洪尚秀得心應手的細部線條,二男一女的結構被其使用的出神入化,幾乎在每部電影中都能找到這個結構的蹤影,《我們善熙》的整個故事更是這個結構的不斷變奏的最終結果。這種結構的一再重複,加重了人物的荒誕感,將人物進一步壓縮,也將洪尚秀的所要描繪的線條更加清晰地從色塊上凸顯出來。
色塊就是洪尚秀要講的故事。這種故事因為結構上面的高度重合和人物的極度單薄與荒誕呈現出極高的單一性和純粹性,仍以色塊為喻的話,可以視為擁有極高的色彩飽和度和明度的純色色塊——就像wp8的方塊。然而,這種故事卻令人久看不累,或者說,同時也有相當一部人認為其乏味無比的原因在於,這些故事有著適宜的透明度,合理區分的界限,並被設置了巧妙的排列方式。
上文對人物的分析可知,洪尚秀的故事中存在一個無所不知的第三者,這一形象同時映射著電影內的人和觀者自身。隨著故事的不斷推進,故事內外的人的資訊不對等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這種滲透壓一般的資訊差自然而然地構成了故事的張力,而這個故事對於第三者而言,卻又是是透明不存在障礙的。此外,洪尚秀善於利用符號對故事進行區分,使之按照一節一節的形式進行,這種符號是多樣的,可能是一個動作,一個場景,一支曲子,更巧妙的是,這種符號並非是並排排列的,兩個符號之間是完整的一小節故事,一種顏色的色塊,整個故事則是這些色塊分作不同圖層進行疊加,而隨著人物線條的前行,這些圖層還彷彿因此各具不同屬性——就像是PS的圖層。
更詭秘的處理是由於界限的存在而在色塊上留下的縫隙,也就是洪尚秀故意將一個延續的故事打斷進行分節的地方。在這個地方,我們彷彿被一棍子敲醒,和電影中的人物一起,開始重新打量這個世界。我們會看到,我們生活中那些美麗多彩的事物,大多還是因為他們本身美麗多彩。我們的生活被填充到他們周圍,不僅沒有為之添彩,反而有些蒼白而空洞。倘若也有一個無所不知的第三者在觀看著我們,恐怕還會覺得荒誕又可笑。
在這一點上,洪尚秀的扁平化再次表現處與流行的扁平化的不同。他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除人之外的物體的鮮活,卻毫不留情地將與人相關的活動打回單薄如紙的原型。好比圖標依然被描繪地栩栩如生,而我們點擊圖標的動作被壓成了蒼白色的線條。這時唯一能拯救我們的,可能只有親吻,這大概是洪尚秀電影中最溫情的動作。事實上,一張白紙和一張有吻痕的白紙,我們當然會更喜歡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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