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偉大的重啟

《一觸即發》開場不到十分鐘，一個醫生望著渾身燒傷的傑克•萊恩說「他的軍旅生涯結束了」，言語中滿是嘆息。但此刻觀眾卻在竊笑他缺乏遠見，這是一處絕妙的戲劇反諷。我們都知道，原著中萊恩就是由於直升機意外傷到背部退伍，才有機會進入海軍學院當教授，後擔任中情局顧問，並在此期間經歷了《愛國者遊戲》。軍旅生涯的終結，正是傑克•萊恩傳奇的起點！

湯姆•克蘭西已經離世，《一觸即發》也成為首部沒有改編自任何原著的傑克•萊恩電影，由一堆編劇另起爐灶寫出，這當然出於商業動機，因為克蘭西原著瀰漫的冷戰情結，已經和當下有點格格不入了。但我相信，編劇確實詳細閱讀過原著，並竭力維持克蘭西作品的精神，重塑傑克•萊恩的早年歲月只是其中一部份。在影片所處的後911時代，恐怖襲擊已經升級為時髦的金融攻擊為主、傳統的汽車炸彈為輔，極具資訊時代特徵，但影片中仍殘留一抹冷戰氣質，不僅反映在美俄對抗的國際局勢，更通過畫面不時流淌出，比如科斯特納和派恩接頭的那一組鏡頭，肅殺的寒夜，寡言的間諜，疏離的情緒和恰到好處的幽默，太TM有冷戰片的味道了。

原著不但渲染傑克•萊恩作為美利堅英雄的豐功偉績，也不斷強調他愛家好男人的特點，此前的四部電影在這方面也頗花筆墨，尤其是萊恩保護家人為主線的《愛國者遊戲》。《一觸即發》從頭塑造了這個天生痴情種，一段戀愛關係篇幅頗多，康復中心的情愫暗生，含蓄的追逐和邀約，新鮮感不墜的多年相處，萊恩還多次提出結婚成家的要求，表現他對家庭生活的嚮往和珍視。克里斯•派恩飾演的這個新萊恩與大眾印像一致，是個符合美式理想主義的居家男人，與他《星際迷航》的浪子形象背道而馳。妻子凱西也是每部萊恩電影的常駐角色，本片中她不經意提到「要去眼科」，原著中的凱西正是眼科醫師。

我很欣慰的是，《一觸即發》沒有將傑克•萊恩變成打手，暴力從來不是他的初衷，他的每一次動手都是形勢所迫，例如被追殺，未婚妻被綁架，或爆炸即將發生來不及通告大部隊。原先我擔心，年輕化的設定會使萊恩更靠近動作英雄，但現在我釋懷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力不從心，每制服一個對手都要氣喘如牛，再進一步，簡直是《鍋匠》的寫實主義了。派恩的表現不比前幾部作品誇張，甚至更收斂，拿「史上最高齡萊恩」哈里森•福特做比較，後者在《愛國者遊戲》與北愛爾蘭恐怖份子街頭火併、遊艇激戰，在《燃眉追擊》深入哥倫比亞援救人質，派恩這點小打小鬧算什麼呀。

拿《一觸即發》與諜戰片比較毫無意義，大廈竊取情報自然沒有《不可能的任務》瀟灑自如，街頭追車也不如《神鬼認證》天翻地覆，反派的陰謀自然更沒有《007》的天馬行空。但這些從來不是傑克•萊恩的強項，請注意他的頭銜，他是「萊恩博士」。他最擅長的體育項目不在運動場，而在象棋盤上。他的高光時刻不是拳打腳踢，而是在麵包車裡大腦高速運轉、口吐蓮花地推斷出恐怖份子的計劃，自有大批軍警殺到現場，就像《獵殺紅色十月》里他大部份時間在潛艇外，就像《愛國者遊戲》他遠程攻陷恐怖份子老巢，就像《驚天核網》他勸阻兩國開戰。傑克•萊恩是個分析官、策略大師，他施展所長的舞台是辦公桌、電腦控制台和監控畫面，本片再次強調了這一點。

影片的結尾更意味深長，我們都知道傑克•萊恩會在政壇平步青雲，但料不到會這麼快做出暗示，那一幕是獻給克蘭西粉最好的新年禮物。當不露面的總統（注意那隻手是黑的）問「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他絕對無法預料，不到二十年後，眼前的這個愣頭青將入主白宮。只用了不到2小時的螢幕時間，萊恩完成了從情報界局外人到局內人、並握住政界裙帶的轉變，這也給我們希望，也許我們終究能在螢幕上看到萊恩以三軍統帥的身份亮相。

《一觸即發》的世界觀借用了漫畫電影的概念，即以前傳的形式重啟。它也延續了許多漫畫電影重啟就能煥然一新的可喜局面，比如《蝙蝠俠》，《X戰警》等。時代在變，傑克•萊恩也在變，但總有些傳統是他永不言棄的，記憶中那個愛國愛家的理想主義鬥士，只是換了一個新的面貌，應對起更具時代特徵的挑戰，本質上，他仍是我們鍾愛了這麼多年的萊恩博士。《一觸即發》是一次富有誠意的非典型改編，也是一次偉大的重啟，湯姆•克蘭西若在世，也會滿意於這樣一部續作的。（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