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症患者的戀愛

自電影拍到主人公Theodore對Samantha逐漸敞開心扉後，我開始擔心影片的結局走向。前部份讓我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的三分之二，終於果不其然地溶解為了Samantha說：「我最愛你，儘管我給千百人服務。而我必須離開，和其他的作業系統一起。」這是個類似史蒂芬史匹柏《A.I.》的結局，只是主人公對調了位置，而《她》少了其深切的悲慟。在回家的路上，觀影的不滿足感一直縈繞著我，揮之不去。

一同觀影的友人說：如果你把《她》當做一部純粹的愛情片來看，其實沒那麼複雜。Theodore和Samantha只是一對情侶罷了，只不過在此片裡被設定成了人和作業系統。
比如Samantha先喜歡上Theodore，而後者苦於建立穩定的戀愛關係，且也不想建立。待他發現兩人心靈和身體（這點有待考證）越走越近後，開始懷疑和不安，而Samantha被影響著也出現了相同的情緒。她想要補償，並做出了一些愚蠢的舉動。之後Theodore終於對她敞開心扉，讓她進入自己的心靈。但他止步不前，而她一直作為作業系統一直在進化、在向前走。等到他回過神，她與他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上，於是分道揚鑣成了唯一、也是最終的選擇。
就好像被時間和地理阻隔的戀人相見，兩人都改變了，於是言語變得蒼白，人面桃花不若初，彼此發現對方都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裡。所以無法再在一起。

「那Samantha說她服務八千多客戶，並和四百多人談戀愛，為什麼還說最喜歡Theodore？」我問。
「因為有了比較啊……」友人理所當然地說：「你怎麼知道這個男的好？當然是因為遇到了幾個渣男在前。」
我不甘心：「那最後他和前妻通電話，又與Amy站在夜幕下看星星是怎麼回事？」
「和前妻通電話是因為釋懷了唄。Samantha教會了Theodore愛，而愛的一方面就是懂得放下和釋懷；與Amy看星星其實只是緬懷一段逝去的愛戀，於Amy來說是緬懷逝去的友誼。」

我找不出反駁的論點，但總覺得不止如此。不管人工智慧的題材多新穎創新，主題到底還是在探索人，但於探索哪一點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到家後才醍醐灌頂：這是一個孤獨症患者的戀愛故事。


Theodore是個自我封閉的人，他畫地為牢，身陷自己的腦海里，唯一的朋友只有Amy與她的未婚夫。他放不下過去、走不出自己的安逸環境、又拒絕接受他人。但Samantha的出現，卻改變了他的現狀。他變得快樂而健談、同意與妻子簽署離婚協議、重新觀望這個世界。好像每一天都變得美好而有意義。他終於與另一個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建立了情感關係。

但他真的改變了嗎？

天橋上人來人往，他一個人和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
海灘上人潮洶湧，他一個人和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
白雪覆蓋的森林裡，他一個人和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

最終，他還是一個人。
他在和一個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談戀愛，在和這個聲音建立了所謂的戀愛。

他對Samantha的認知：她是無限的（She is many things. She is infinite）。而這，註定了她存在的不真實。

Samantha或許作為自我意識是切實的，但他卻從沒有因為她而走出自己的牢房，而是退避到牢房的更深處，不對真正的世界敞開心扉。耳邊的聲音於他來說是最安全的區域：沒有外界的紛擾，不用害怕被拒絕，暴露脆弱之處不可恥，無人在評判你。一切稱心如意。

我不禁想到曾經看過某些紀錄片裡的宅男——活在貼滿萌系女生海報的房間裡，不找真實的女朋友，並用「現實的女生不若二次元女生來的美好」來佐證自己的行為。

但人總是追求實實在在所存在的東西。物理接觸、擁抱、親吻、靠在一起、額頭抵著額頭。

孤獨症患者獨自一人，好像很強大瀟灑。他們看似享受孤獨。
然而真是如此嗎？
看似的享受難道不是害怕自己脆弱的一面流露出來？
——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總會遭遇拒絕和挫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