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小山回家--Xiao Shan Going Home

小山回家

5.8 / 182人    Hong Kong:58分鐘 | China:59分鐘

導演: 賈樟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Andy

2013-12-29 05:33:58

賈樟柯「創業史」:我怎麼拍出《小山回家》的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賈樟柯在最近的一次演講時回憶了當年怎麼鼓搗出《小山回家》的,蠻有些今天網際網路創業的感覺:豆瓣式聚人、眾籌式找錢、極客式創作。當年窮矮挫的賈樟柯怎麼就變成了今天這個很可能偉大的導演了呢?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信海光微天下。



——————————————————



   這樣的一個早晨,大家都是想創業的年輕人聚在一起,讓我很容易想起上世紀90年代初,還是大學生時候的我。我是在1993年跑到了北京電影學院,我學的是文學。一開始我並沒有一個當導演的夢想,因為我覺得能夠接受電影教育,能夠看那麼多的電影,將來可能從事電影的編劇,或者評論工作,就非常高興了。



    也就是在大學第一年,我們開始差不多每星期能看到兩部最新的國產電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覺得人的改變首先對於現狀的一種不滿足,因為在那一年裡面,看了那麼多最新的,甚至是電影院還沒有公演的國產片,我會發現這些影片裡面,跟我們中國人的生活關係不大,因為大部份是主旋律的電影。主旋律電影裡面基本塑造的是英雄形象。那個時候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開放,所以那裡面的電影人物基本是高大全,沒有真正人的處境。



    我記得有一年裡面,我們看到大概這樣故事的電影大概有七、八部,比如說講一個女大學生大學畢業了,很偶然去一個山村裡面實習或支教,她就被山村樸實的民風留下來,這樣的電影一年能看十幾部,在這樣的背景下想拍片子,想開始自己的創作。



    電影跟其他門類的藝術還不太一樣,如果一個人有文學夢,他可能容易展開,只不過是在出版的時候,怎麼跟出版工業結合的問題。電影整個生產,你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跟工業結合的話,或者說跟投資體系結合的話,就很難展開你的工作。比如說每一部都需要花錢,可能除了寫劇本之外,寫完劇本你要去看景,看完景要選演員,請攝影團隊租器材,整個做完之後要做後期。每一個創作步驟全是錢。那時候非常得一籌莫展,不知道怎麼能開始這樣的一個工作。那就是悄悄地把拍電影的想法就放在一邊。



    但當時也有一個情況,不像今天網際網路時代,今天比如說大家想看巨星的電影,可能在網上都能下載,能看到。或者說大家想了解巨星的電影資訊,電影的出版也很多,網站有那麼多,整個電影資源現在是開放的。但是在我學電影那個時候,比如說我們想看巨星的影片是看不到的,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DVD,網際網路也剛剛開始,還沒有普及到家庭,網際網路還是一個想像中的事情。



    所以我們其實想分享最新的影片也很困難,所以那個時候差不多在95年的時候,我跟我的同學,我們大概有20個左右的同學,都是93級的,我們在電影學院組織了一個小組,叫青年電影實驗小組。實際上在同學內部大家觀念比較接近,都有同樣電影理想的人組織在一起。最初我們合作的方法就是交錄影帶,有一個留學生同學送給我一盤錄影帶,是93年坎城金棕櫚獲獎的《鋼琴課》,我拿到這個錄影帶之後,大家互相在傳這些錄影帶,組織在一起來看,這樣更像一個興趣小組。



    但是也就是這樣的一個志趣相投的興趣小組,找到了我最初的合作者。93年北京電影學院所有的系都招生,我們的同學裡面,我是文學系的,我們小組裡面有錄音系的,有攝影系的,有製片管理系的,也有美術系的。實際上在我們小組內部這樣的一個分享錄影帶的活動,我們共同聚集的是一個完全可以馬上去拍電影的完整團隊。我覺得人的聚集非常重要,也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一個聚合,我們每週一起看影片,討論影片,有這樣的一個合作夥伴,它讓我們萌生了更多的想法。到95年的時候,我記得有一次看完一部國產電影,還是大家特別不滿,我們應該自己嘗試去拍,那天大家談得特別興奮。內部就形成了一個機制,我們說這樣,大家誰如果有短片的劇本,我們寫出來,那時候還沒有提案這個詞。今天我們都很習慣,去哪兒提案提案,那個時候就說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的短片寫出來,想拍的東西我們來討論,我們來評比,大家最喜歡哪一個,我們就來一起拍這個短片。



    我自己就開始寫一個短片,因為那個時候我記得三環還沒有修好,電影學院外面北影廠那個三環路還在完善之中。路邊有很多工棚,住了很多來自農村,來自偏遠地區的兄弟。我對那些面孔特別熟悉,因為我從小出生在山西汾陽一個很小的縣城,我的親戚有很多表兄弟、堂兄弟也都在農村。我是從外地到北京的,那時候中國開始城市化,開始經濟迅速地變革,很多人來城市尋找生活的機會。那些睡在三環工地年輕的朋友,我覺得他像我的高中同學,他像我的表兄弟一樣,我完全理解他們從哪兒來,為什麼要來到這個城市,特別想拍一個關於年輕人,關於農民工的一個故事,那是93年,還沒有電影來表現這個群體。



    我當時就開始寫這個劇本,那時候寫的特別快,大概一星期就寫完,寫完了《小山回家》這個短片。那時候我記得整個小組大概收到了5、6個劇本,我們就一起來討論,真的是面紅耳赤,每個人想當導演的就提供劇本的同學,要有一個像現在這樣的演講,我要講從第一場講到最後一場,差不多不是講,是在演,有一個人演,又演小三,又演他周圍的人,因為試圖想讓同學了解我想拍什麼。還要描寫那個空間,還要給同學描述,那個場景我想拍成什麼樣的,什麼樣的光線,大概是早上幾點。每個人都是這樣非常認真的,用今天的話就是提案的過程。提完案之後,最後大家爭得面紅耳赤,就最後決定拍我這個《小山回家》。



    面臨了人生裡面第一個預算,同學問你這個需要花多少錢,怎麼做,你會去大概算一算,大概需要多少錢,這個錢怎麼解決在商量,但是總要讓我們知道你這個需要多少錢。回去之後跟管理系的同學形成了一個小組,因為我財務上的事情,比如說一台攝影機租回來多少錢都不知道,必須找一個學這個的,形成了最初製片人跟導演的合作,我找了一個我們管理系的同學。這裡有一個背景,到95年的時候,大部份同學都已經有一些勤工儉學,我那個製片系的同學在北京電視台給人打工,做欄目的製片。我是做槍手,給人寫電視劇,一集能掙好幾千塊錢,算是很高的收入,大家還有一點點經濟基礎,就不完全是一個學生,因為都在外面有一些勤工儉學的事情。



    然後我這個同學他就跟我一起來做這個預算,我們做了一個這樣的預算,我們做了一個全部需要按正規的電影操作,比如說攝影機租金每天是1000塊,還是2000塊,那時候錄音還是大的開盤帶,納格拉的錄音機每天是500還是1000,需要多長的週期,事無鉅細把全部的預算做出來,包括人的工資也打在裡面,這是一個正常電影工業的標準。



    那個我記得算下來將近10萬塊錢,在95年的時候,那就傻眼了,如果這樣去拍的話,是完全拍不出來的。我就梳理了一個我們擁有什麼樣的資源,就跟同學商量,我們說我們一起拍,大家全部沒有工資,甚至補貼都沒有,所有人都同意。那我就來組織我的攝製組,我跟我們小組裡學攝影的同學聊,他來做攝影師。學錄音的來聊他來做錄音師,學美術的聊他來做美術指導。整個團隊建起來之後,我們發現工資這塊可以寫一個0,因為大家都願意幫忙,都願意來做。工資這塊撇去之後,在最初的創業裡面,我們擁有的只有兩個財富,一個財富就自己蓬勃的創作欲,第二個財富是年輕人之間的友情,是人的資源,沒有周圍人的幫助,特別是電影是團隊化的操作,它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如果你有人的資源,你有這些合作者,你已經擁有了很多財富。就好像我們可以把人員預算變成一個0,那真的是很大的幫助。



    這個談好之後,我們就開始進入到器材的情況,那個器材當時租金對學生來說也是非常昂貴的,我們就想想內部怎麼樣能夠消化。實際上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挖掘內部的資源,整合這個資源潛質。結果果然一聊,在學校有一陣叫蛋炒飯聚會,每天聊這個事,每人一盤蛋炒飯。有一個同學他說他父親的單位剛買了一個攝影機,說那個攝影機就在辦公室扔著,根本沒人用,那個單位是一個報社,不能說那個報社的名字。說你能不能跟你的父親說一下,把這個攝影機借出來?後來他回話可以,說幾天?說用一週。說沒問題,那你就星期天借出來,用一週,下一個星期日還回去,我們就同意了這個方案。



    那等於攝影機的問題解決了,攝影機的問題解決之後,錄音器材的問題。錄音器材更冷門了,它只有拍電影的公司才有,後來我們錄音師是個女孩子,她說這樣子,我去我們錄音鬧一鬧,她就去鬧,說我要借一台納格拉錄音機,我們要自己拍短片,沒錢,能不能借?基本上每天去系裡面靜坐,系主任煩死了,就好吧,借出來了。



    接下來就是拍攝,畢竟你得有交通費,不是所有的演員都能來演,老人家,你得找老人來演,得給人相應的報酬。最後的決定說,真的是有點像耍把戲賣藝,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幫個人場,我自己先拿出幾千塊錢,因為那時候剛寫完一個電視劇,有一些收入。差不多隻把生活費留下來,全部都拿出來,同學也都拿出來,有點像眾籌網的模式,只不過不是在網際網路上,在一個小組裡面,就把錢放在一起,放了大概有2萬多塊錢。



    說實話當時按照預算知道還是不夠的,但是它可以開始了,因為這個錢不是你一下都要付出去,它是在你製作過程裡面每一步驟付出去。我們就開始做像今天現金流的安排,頭一天要花多少錢,第二天花多少錢,一週拍完之後,多長時間可以不花錢,到什麼步驟,比如剪片的步驟、混音的步驟又要花錢了,又做了這樣一個表。



    整個拍攝非常奇怪,先是攝影機出了問題,原來說好是可以連續地一週,我們第一個週末拿出來拍了一點。那個同學突然收到電話,第二天必須拿回單位,拍攝就終止了。變成每個週末出來拍,因為那個週末機器沒人用。這樣拍完之後,那個2萬塊錢也差不多就花完了。



    花完之後,我就是抱了一堆素材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接下來很多同學很惦記這個片子,比如說有個同學幫一個欄目出一個創意,或者有的同學幫一個廣告公司做一個創意的工作,或者拍廣告,又掙了一點錢,我們就不停在募集這個錢。又募集了幾千塊錢,可以去剪片,我們挑了一個最便宜的機房,那個機房在官園少年宮裡面,那個機器平常沒人用,我們用,租金非常便宜。大概用這樣的一個模式做了很長時間,最後這個片子終於做成了。



    這個影片完成了,但是對於我們所從事的電影工作來說,其實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只完成了創作的這一半。但是如何進入到流通領域,這是一個問題,因為你還沒有推到電影院,沒有推到觀眾那裡。當時是一個錄像作品,也不可能進入電影院,又是一個50分鐘的短片,那面臨著一個類似的情況,就怎麼被人看到?它要不要被人看到?當時我們就先組織了一個北京電影學院的看片會。我那時候住宿舍住618,貼一個大字報,說北京電影學院青年電影實驗小組完成了《小三回家》,晚上幾點在618舉行全球首映式。



    大概那個宿舍非常小,那時候是四個同學一個房間,大概擠了20、30個同學,密密麻麻,同學一邊看,一邊抽菸,將近50分鐘的短片。我記得應該是15分鐘後開始走第一批人,那個宿舍走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我跟副導演那個人,同學都走掉了,非常得失落。我自己也覺得拍得很難看,到今天我都覺得它拍得很差。但是那個打擊真的拍了,同學都看不下去,我那個同學幫我做副導演的同學比我小5歲,我23歲年大學,他才18歲。一個孩子,他把那個錄影帶從錄像機拿出來,把我抽屜打開,把錄像機扔進去,把抽屜一鎖,說賈樟柯,你再也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我很失落,那真的是一個挫折。



    躺在床上一想,哪個地方還不錯,首先我自己沒把自己一棍子打死,我總是內心裏面死灰復燃,我覺得應該還可以。我那個製片朋友跟我年紀還差不多,他說這樣,咱們就去別的大學,咱們這都是學電影的,要求太高了。咱們找些要求低的,咱去別的綜合性的大學,他說你願不願意?我說我願意。他就去聯繫,他去了北大,去了人大,去了美院,去了農業大學,找了很多大學,我們就開始一個一個大學放。真的那時候特別沉重,真的特別不好意思,有很大的挫折了,硬著頭皮把片子拿到第一站北大,北大有一個社團叫縱橫攝影小組,在北大的階梯教室裡面,是一個小投影,幾百個同學在看。



    我就跟我的副導演非常焦慮,在階梯教室外面抽菸,他比我個高很多,一直在看,人好像沒走,一直到放完,情況完全不一樣,我們就開始討論。因為北大同學不太關心你這個光用得差不多,被劇情吸引,就開始討論中國的經濟,農民工的問題。我覺得我收穫了另外一種認同,你表達的內容方面的認同。



    接下來拿著這個作品一個一個大學放,我覺得它給了我最初面對觀眾的經驗。這一輪放完之後,畢竟是個學生,我們就開始上課,就忘了這件事情了。



    但是後來很偶然機會,我有一個參與我們小組他也是攝影師之一,是一個香港的留學生,他跟我說。賈樟柯我今天在香港的報紙上看到,香港藝術中心有一個獨立短片展,你願不願意把你這個片子送過去?我說可以。那我這個同學就幫我把這個錄影帶托讓送到了香港短片影展。送到香港短片影展之後,這個事也就結束了。



    然後又過了很長時間,那個同學突然找我說,好像得獎了,他們讓你去領獎,你去不去?我說可以。什麼獎也不知道,稀里糊塗,那時候坐著火車,從北京一氣坐到深圳過關,參加影展。真的獎了,有5萬塊錢的將近,那時候港幣還比人民幣貴一點,我說這不僅回本了,還掙錢了,特別高興,取了現金之後,就裝在衣服裡頭,坐火車回來,就開始坐下來分錢,真掙錢了,大家高興死了,把大家各自過去投過來的錢還回去。但後來同學說要不這樣吧,留一部份我們繼續拍別的,留一部份發展資金。



    我覺得整個短片的過程,對我來說就變得是收穫特別大,為什麼呢?我覺得我在很多步驟,我們因為大家在一起沒有中斷。比如說寫完劇本,我沒有中斷這個想法,我去跟大家講,提案,把它講出來。發現沒有那麼多錢的時候沒有中斷,想辦法整合資源把它做出來。特別是拍完之後,我忘了講一個,拍的過程我就覺得特別亂七八糟,第一次當導演,那個業務完全是不熟悉的,拍的過程特別痛苦,就覺得拍得不好,特別譴責自我。拍完之後我真的有不想剪的念頭,拍完了就算了。但同學說不行,我們的錢都在這裡,你多少得剪出個東西落。



    發現素材跟理想有差距的時候,還是沒有中斷,還是剪完了。剪完了之後給同學看了,得到的同學的批評,也沒有扔到一邊,還是繼續想給更多的人看。這樣一個自主的放映結束之後,還去了影展。整個我覺得這樣的一個很稚嫩的小組拍攝,實際上幫助我完成了一個非常完整的,感受這個產業鏈的過程。



    我在這個過程裡面最起碼學到了這些東西,我寫劇本,我是一個編劇,我在熟悉編劇的業務。我開始跟製片人工作,我們開始做預算,我們開始去整合這些資源。我學到了製片的知識,我開始去看景,我開始熟悉導演業務裡面看景這個業務。看完景選演員,開始學習怎麼選演員,怎麼想像自己的人物形象變成一個大活人。接下來是實際的拍攝。先安排哪兒,後安排哪兒。拍完之後學習剪輯,剪輯完之後怎麼放到流通渠道,大學裡的放映對我鍛鍊特別大,怎麼樣面對觀眾,怎麼樣講很多的話,把你的話講出來。



    導演的工作說話是很重要的工作,我們從開拍之前就要開會,一直到見觀眾,你要不停地說話,當時對我性格改變也很大,那時候我覺得我基本上還算一個相對偏內向的人,不熟悉的人面前話挺少的,整個這個過程培養了我,不怕在很多人面前講話,跟我性格的改變跟塑造都有幫助。



    包括去電影節,包括怎麼把錢拿回來,我覺得整個過程給我一個經驗,我好像學習了整個電影產業鏈,我經歷了一切,我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我經歷了拍完片子,一直到在終端領域裡面發行放映這樣的一個過程。我覺得整個這個過程的完整性,它給了我事業裡面第一份這樣的經驗,我覺得是非常非常珍貴。



    也就是在這樣的一個過程裡面,另外一個機會就產生了。就是因為在《小三回家》去香港獨立電影展去交流的時候,當時我碰到兩個香港年輕人,一個剛從法國留學回來,一個剛從比利時留學回來,他們倆成立了一個公司,他們倆基本上都比較喜歡大陸文化,成立了一家公司叫胡同製作。為什麼叫胡同製作呢?兩個人來北京旅遊過,喜歡胡同。再一個電影是不是個死胡同,他也不知道,反正就先做,如果是死胡同,這公司就取消了,就不幹了。但他們倆也是剛剛創業,碰到我這樣的一個剛當導演的人,他們看完《小三回家》,說小賈咱們能不能合作?我說好,我們是一家公司,我們現在要投資電影,我非常願意。其中比利時留學回來的香港年輕人,他是攝影師,他的片子也在短片展,他特別喜歡我的短片,我也特別喜歡他的短片。因為他的短片是他自己攝影的,我很喜歡他的風格,最起碼我很願意跟攝影師一起合作,那個攝影師叫余立威(諧音),從97年一直合作到現在。



    那個製片當時就說,他說你拍一部片子,大概需要多少錢?我那個時候大腦運算非常快,我還沒有想一部電影究竟花多少錢,我給了他一個態度,你給我多少錢,都能拍出一個電影來。他說真的?我說你要給我30萬、40萬的,我給你拍30萬的,你給我100萬的,我給你拍100萬的。不是我沒有原則,多少錢都能拍,是說一個人的電影想像裡面有多重的,比如說我也有戰爭電影的想像,那可能需要一個億,顯然是實現不了。我也有比如說兩個人就可以演完的一個電影,就在房間裡,那就是20、30萬足夠了。我們有很多電影想像,你資金夠多少,拍多少錢製作,這個對我來說不是一個問題。我說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講很多故事,包括我的第二部電影《站台》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最初最早的劇本,我知道他們剛剛成立,也都是年輕人,就一點點錢,我覺得要務實,做符合他的項目。當時那個朋友就說,那個香港製片就說,我們大概能動用的資金是人民幣20萬左右,你可以嗎?我說這樣吧,我說我有一個故事,你看我們要不要一起做?我就給他講了一個我一直想拍的短片。那個短片叫《夜色溫柔》,講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也是我們那個時候的愛情狀況了,相愛很久,但是都沒有相處過,因為沒房子,也沒機會。有一天這個男孩子的朋友就出差了,有一個空房子能借給他們,這一對男女第一次相處,第一次過夜,然後兩個人一個夜晚,一個房子的故事,是一個關於相愛,關於信任這樣的一個主題。我自己也非常喜歡這個,當時按照預算和劇本,我們希望是能拍一個40多分鐘的短片,因為只夠支持一個短片的拍攝。這個40多分鐘作為一個精緻的短片,在國外的市場也應該有一些發行的可能。在國內是沒有發行可能的,因為那時候在國內發行只能那種標準的電影,90分鐘,經過國家審查,完整地進入院線系統。當時還是抱著一個學習的態度來準備這個短片的。



    大家都談好了,我也就回了北京,也回了山西,正好春節過年。那麼在春節過年的時候,又有一個新的靈感產生了。這個新的靈感我突然發現中國在變。之前你也發現在變,不會觸動你,覺得一點點有一點小改變。因為我70年出生,77、78年中國在改革了,這個變化你是能看到的,有一天家裡買了電視機,很大的變化。小學時候看科教片,學校組織看科教片,科教片裡面在放有一種新的科技發明洗衣機。沒過第二年我們家也買洗衣機了,覺得變化很大。但是它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衝擊。



    到了97年初,我回山西老家的時候,那個寒假衝擊非常大。我父親跟我說,我們汾陽縣城的兩條主馬路要拆掉了,那個對我打擊非常大。為什麼呢?我特別喜歡我們縣城,很小,其實它是一個明代的縣城,一直延續到我小時候。當時破壞也很小,唯一的破壞原來它有跟平遙一樣的城牆,49年之後城牆拆掉了,但是整個街道、社區,完全是古代的樣子,非常美。而且也是中西結合,因為1900年以後,庚子事變之後,就開始有教會,縣城裡面有兩個教堂,有兩個西式的建築群落,我們的醫院,我們的中學也都是教會的,就非常美。說都要拆掉了,那個對我來說小時候的記憶、經驗都沒有了,我再回來其實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衝擊。



    而且這個主題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們現在生活里還都在拆。



    另外一個在縣城邊上之前開了一個市場,這個市場是賣土特產,核桃、紅棗。到我97年回去的時候,全部變成了歌廳,而且歌廳都有一個外國名字,維也納歌廳,夢巴黎,最本土的就是夜上海了,就開始有很多歌廳的女郎。這個縣城裡一回去就聽很多關於婚變的問題,有誰誰誰跟歌廳女郎相愛了,他們怎麼私奔了。那時候我年紀也比較大,我有些同學中學畢業沒考上大學的,都有小孩了。他們生活也發生很多問題,比如說跟父母有矛盾了,夫妻之間有矛盾,還有好朋友之間有矛盾了。你會發現整個人際關係也在變化,我就特別想拍關於變革的影片。



    我就給香港製片,跟他溝通,我說我想改計劃。他勸我不要改,他說我們這個已經做的非常完善了,演員也挑了,預算也做了,這個錢也在,你再改計劃,我們還得重新開始。打完電話我就開始,那個創作衝動你是壓抑不住,就開始寫劇本,大概三週的時間寫完了《小五》,是關於縣城裡一個小偷的故事。寫完那個劇本,那時候沒有EMAIL,讓我的香港製片看這個劇本,後來就發現郵局有傳真機,大概是15塊錢一張,我把劇本全部傳真到香港,我們通電話。我說還是《夜色溫柔》的預算,用16毫米,當時《夜色溫柔》想用35毫米拍,完全工業化的工藝,電影院都能放。16毫米是比35毫米要窄的,在我準備用的時候,基本上只有新聞才用,拍一些新聞、廣告才用,它很便宜,電影院沒法放。我說我用同樣的預算,我拍16毫米,拍一個長片可不可以?然後我這個製片同意了,他說那就這樣去辦吧。



    接下來開始馬上組織攝製組,攝製組的主體也還都是我們電影學院實驗小組成員,包括演員很多是同學,還有親戚。之後我們拿到了第一筆首付款,我就跟攝影師兩個人,我記得在南城那邊去柯達買膠片,買16毫米這個膠片。我們算下來這個預算,我們如果拍一個90分鐘的電影,我一個鏡頭只能拍三次,我拍第四次就不行了,因為你夠不夠了,我只能拍3:1的片比。



    這一路上我攝影師非常焦慮,因為這個錢也有他一部份,他也是那個公司股東之一,他也知道錢不夠,說小賈究竟這點錢能不能拍完?我說再說吧,反正先動起來。但是我有一個信念,我覺得只要有基本的一個條件,我們動起來,這件事情就可以做下來。我們在這個過程裡面遇到什麼樣的環節,就去克服什麼樣的環節。



    那時候我們去了柯達買膠片,賣膠片的經理就聊天,你們哪兒的?電影學院的,你們拍學生作業?我說不是,這我們自己拍一個長片,跟學校沒關係。說拍多長?最少90分鐘,要多少,我們定膠片,就出庫。一直這個賣膠片的經理一直很疑惑,他最後把膠片給了我們之後,我們就抱著膠片出來了。抱著膠片,我跟攝影師兩個人準備到街上打黃面的運膠片回去。突然那個經理從他們公司跑出來,跑出來之後,他說小賈這樣,我個人送你10本膠片,他用他的錢給我買了10本,我特別感動,我覺得真的你只要特別想做一件事情,而且這件事情是大家覺得有價值的,一定有人幫你。



    就像如果大家上眾籌網,如果你這個事情真的有廣泛的共鳴,你也一定能找到支持者。我很感動於剛才校長肖南講的一句話,他說這種模式是一個信任的模式,怎麼跨越人的陌生,怎麼樣跨越陌生去幫助別人。



    那個時候這個經理他真的焦慮,這個孩子這麼想拍電影,這點膠片是不夠的,他就走了,按他的經驗知道幹不完的,那他真的是焦急,他自己買10本膠片送給我,他說你去用吧,你好好拍電影,支持你。我跟他不認識,之前只是通過幾次電話,根本沒有任何交情。我就跟攝影我們倆在車上就說,我相信這個電影一定要拍出來,這就是人與人應該有的一種相互幫助,我覺得對人的信任非常重要,我覺得那個經理給了我信任。我因為他給了我信任,我拍的一絲不苟,我覺得這背後不僅是有他,有製片人的錢,也有我們大家的勞動。每天差不多要工作15、16個小時,那麼漫長的工作時間,因為按預算必須在21天內拍完。到22天就超支了,所以那個時候最大的壓力絕對不能超支,絕對不能超時,超支就是災難,一定要在21天裡面完成。



    我們整個這個預算,整個拍攝的計劃非常嚴格,第21天真的拍完了,整個這個過程我覺得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壓力底下,在大家的幫助底下完成了第一個長片。



    完成第一個長片之後,我覺得在創作上我自身是比較熟練了,因為前面我有短片的那種培訓。但是真正你要把這個片,因為它已經不像《小三回家》是一個短片,更多是作為一個學生的練習來拍。但它已經是一個完整的作品,那我們就希望它能夠走得更遠,製片人就把它送到了柏林電影節。送到了柏林電影節之後,就入選了青年論壇。青年論壇它會給導演一張飛機票,還有幾天酒店,製片是沒有的,製片人跟攝影師就商量,他倆究竟誰去,後來攝影師陪著我去,因為他們英文跟法文都很好,也一直跟我拍這個片子,也對這個電影了解,我們倆就去了。我們倆去之前,製片人就說,你們去了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個片子賣出去,我覺得是一個囑託,真的是很沉重的囑託,要賣東西,我沒賣過,怎麼賣這個片子,賣給誰?



    我們就去了柏林,去了柏林就跟電影節打聽,賣片子怎麼賣?電影節有一個熱心人,我給你一個名冊,那個名冊是參加柏林電影節所有買家酒店的地址,他們有登記,比如說這是法國什麼公司的,他是一個買片的買家,住在柏林什麼酒店,我們自己就印了一個請柬,因為要請人家看電影才能賣片子。我們就印了一個請柬,有一部中國年輕導演的電影,幾月幾號在什麼地方看,讓你很驚奇。接下來到這一步我又頭痛了。



    發完之後我攝影師還不踏實,他打聽到柏林電影節有一個餐廳,就是擺攤位,但是中午有一個餐廳所有買家在那兒聚餐吃飯的地方,他說所有的買家都在那兒,我們印一些請柬去在那兒發,派請柬。我心裡有點猶豫了,因為我還沒那麼嚴重,那好吧,我們就印好之後,就站到餐廳門口,但是站到餐廳門口的時候,邁不動那個腿,從來沒給人發過東西,我真的進不去,我跟我的攝影師就在門口站著對望,他年紀比我大4歲,他非常生氣,說小賈,這個片子是你的片子,你不去推廣,沒有人去推廣。他這個話真的說的挺打動我的,他說這樣,小賈你在外面等我,我進去替你發,我同初中在香港,我們要生活下去,我初中開始假期就要去各個公司推銷文具,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完成一件事情,這算什麼?他就轉身拿著一堆單子進去發。北方人性格裡面有很不自我開放的理念。



    他進去發一發,對我觸動特別大,我也進去開始發。從那個時候突破了我的一個心理,過去一個障礙,過去真的不敢推銷自己,不敢去跟人接觸,不敢把自己的創意賣出去。我覺得我的攝影師他教給我很多東西,他教給我一個東西,你自己的事情必須你自己去努力,如果連你都不努力,連你都不好意思,沒有人幫你。在那個時候再有新的片子,我去跟製片人談,我去跟金融界談,我去跟廣告界的人談,我都變得非常放鬆。因為我覺得我已經懂得它是你事業的一部份。



    整個從98年柏林電影節結束之後,相對之後電影生涯就變得非常順利,因為在從大學拍短片,一直到拍出第一個長片,我覺得其實是最艱難的。而往往最艱難的,最有力量的時刻,才能夠體會到完成一件事情,你自己實現自己夢想的衝動有多大。當我想拍電影的時候,寫出劇本來,不能拍的時候,那個等待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為這件事情而生,我必須完成這件事情,要不然我覺得在生理上都不舒服,我覺得這個過程它建立在一個自己的意志力之上,也建立在你所擁有的多少幫助,你的工作能感染多少人,你是不是有合作多少人,你是不是在茫茫人海裡面找到志同道合的工作夥伴,一起跟你乘風破浪,一起跟你克服困難,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但是我覺得它也是一個非常幸福、愉快的過程,因為你會覺得每做一件事情,都在向著實現夢想靠近,我也祝大家能夠夢想成功,謝謝大家!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