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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天后--The Congress

未来学大会/动漫影后(港)/虚拟天后(台)

6.5 / 15,320人    122分鐘

導演: 阿黎․佛爾曼
編劇: 阿黎․佛爾曼
演員: 羅蘋萊特 哈維凱托 喬漢姆 丹尼休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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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Chou

2013-12-20 04:44:52

被創造的真相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未來學大會》是波蘭科幻小說家史坦尼斯勞·萊姆出版於1971年的一本小說,通過男主人公以雲·蒂奇因受邀參加第八屆未來學大會而誤入實驗性致幻劑所創造出世界的故事諷刺了某些唯心主義者設想中的烏托邦社會。行文風格詼諧,結尾釋然超脫,以致於我在看到與之大相逕庭的電影版時心情相當沉重。以色列導演阿里·弗爾曼曾在五年前憑藉《和巴什跳華爾茲》這部還原1982年貝魯特難民營大屠殺事件的動畫式紀錄片在頒獎季中嶄露頭角,此次向劇情長篇的轉型也相當令人滿意。

電影版的主人公不再是原作中英雄式的男冒險家,而是女演員羅賓·懷特。一位女演員以真名出現在螢幕中的平行時空裡,本身或許就是一種『虛擬』的暗示。故事開始時的她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是否要將容貌掃瞄複製入電腦,讓永遠青春的數位圖像取代自己的演員身份。福爾曼在這段佔全片1/3長度的原創劇情中抒發了自身對於電影業的複雜情感:對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演員的愛慕;對如今完全物質娛樂化的電影圈的憤慨;對一切被電腦取代的未來的憂慮。當羅賓·懷特的表情隨著經紀人對往昔回憶的敘述慢慢完成由喜到悲的過渡時,掃瞄儀的閃光燈發出的聲音也漸漸如海浪般平息下來,讓人感覺進入了一個時間被壓縮的超現實空間。

影片的後半程則是與萊姆的原作直接相關的部份:未來學大會召開,主人公作為與演員數位化工程直接相關者被邀請出席,隨後會場爆發起義,騷亂中一位名叫Dylan Truliner的男人救下了她,兩人開始在現實與幻覺間往返。

單純參考影片中事件的發生順序,時間線可以整理如下:

2013年:演員數位化工程起步,主人公作為第二批參與掃瞄(Scan)者與麥拉蒙(Miramount)【很明顯是Paramount(派拉蒙影業)與Miracle(奇蹟)或Mirage(幻想)的合成詞】公司簽訂形象出售合同。兒子亞倫的耳疾開始惡化。

介於2013與2033年間:女兒薩拉獨立,離開主人公,隨後疑似加入了反麥拉蒙致幻劑計劃的反叛軍行列(後來在酒店下水道與主人公擦肩而過)。

2033年,Abrahama被劃定為Animated Zone(動畫區)並與外界隔離,旨在進行大區域的致幻藥劑測試,吸入嗅鹽狀的物質可初步搭橋(此時的針劑型致幻劑(The Ampoule)尚處在原型(Prototype)階段,只有攝入了隔離區內的處理水源或其它食物才能進行深度的心靈穿梭(主人公隨後在酒店喝了水龍頭流出的水)。麥拉蒙宣佈將進一步擴大致幻劑的使用範圍和強度,讓物質世界與心靈世界實現內外逆轉。對此持反對意見的首批實驗者起義攻擊酒店。

房間內夢境:主人公在酒吧內演唱,傑夫帶人進來將其抓走。

裡層夢境:主人公被傑夫帶上直升機,直升機在半空中與亞倫的風箏相撞墜落。

外層夢境:主人公在下水道中醒來,傑夫告知她將因『出格言行』(煽動暴亂;違反合約)被處決。

現實:數月後,主人公在醫院病床上醒來,醫生說她的精神系統已遭受嚴重的致幻劑污染,以致於完全無法分辨自己的人生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必須先進行冷凍,待醫療技術發展成熟後再行治療。在冰凍過程中主人公看見了亞倫的幻影。

2053年(?):致幻劑使用範圍已擴大至全球,因大部份人類的新陳代謝在迷幻狀態下大幅減緩,地球平均氣溫降低,部份植被滅絕,冰川重新出現並由兩極向低緯度地區逼近。主人公被解凍,再次遭遇Dylan Truliner,得知在不斷使用心靈投影的過程中大部份人類的自我(Ego)已經消亡,一番交談後決意返回物質世界尋找兒子亞倫,但巴克醫生說亞倫已在半年前進入心靈世界(Crossed-over)。絕望的主人公再次服下致幻劑。

但若是將動畫與真人這兩種表現手法的切換作為考量物質和心靈世界的次要依據,那麼酒店下水道的兩個直白的嵌套夢境或許是某種提示:每次醒來其實是進入了一個更深層次的夢,也就是說在進入動畫區後主人公就漸漸迷失了自我,動畫中出現的許多人物代表她內心分歧與波動的部份。這一點僅僅是個人建立在幾處劇情和小說原作劇情基礎上的推斷,列舉如下:

Ⅰ.酒店的燈突然熄滅,服務生提醒她:"Everything's in our mind,if you see the dark,then you chose the dark."(我們所見都是心靈的投影,若你看見黑暗,那便是選擇了黑暗)。

Ⅱ.Dylan在主人公踏入酒店時初次出現,但主人公沒有看見他(衝擊的開始);開幕式上闡述心聲時Dylan再次出現在台下,隨後在下水道的幻覺中兩人的夢境交匯,進入讓人絕望的第二層夢(被處決)時Dylan又很不合理地突然消失。(傑夫對主人公說Dylan是跟著大部隊撤走了,但試想既然一開始他要救她,在有充足時間的情況下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後來在主人公決意返回現實的時候,Dylan說:"Promise me you're not gonna look at the real me,promise me you'll remember me this way."(答應我,別去看我真實的模樣,記住這一刻的我就好),他更像是主人公內心諸多迷茫與恐懼的理想化投影,而『回到現實』只相當於和這一部份決裂。

Ⅲ.在影片最後的部份,巴克醫生說:"There's no such thing as the place that you came from,you invented it."(你出生的地方早就不存在了,因為那些都是你的想像)。這句話是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連接點,隨後出現的人生過往片段的閃回和前半部份現實世界的重疊讓人覺得虛實從此難以區別。

Ⅳ.小說中,在經歷數次大腦移植和冷凍後,最終墜下冰面的以雲·蒂奇突然在下水道中驚醒,發現現實世界僅僅過了一天。而影片最後主人公重新遇見亞倫後畫面戛然而止,你可以希望她即將衝破夢魘,也可以理解為她陷入了更深層的睡眠。

Ⅴ.主人公視角中的冷凍過程也是幻覺式的,而將她降入水中的是掃瞄員Ryan,這裡可以解讀出一種可能性:在掃瞄的那一刻主人公的實體與演員的精神世界分離,實體逐漸遺忘曾經的身份(冰凍後的遼闊冰原),而分離出的部份迷失在精神世界中。而在這之前的處刑想像則是自我的消亡。

Ⅵ.上述是解讀這個故事的另一種方式。阿里·福爾曼則在影片中給出一個很直白的提示:進入動畫區前,警衛對主人公說的原話是:"The only way to leave the animation zone is when we meet again,on your way out."(離開動畫區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回來的路上再次遇見我),隨後主人公確實在甦醒前遭遇了他一次(酒吧裡的酒保),看到這裡我們大致可以明白導演傾向於將這個故事推上絕望的死路。(但夢境的可能性仍然不能被排除)

電影改編的另一個精妙之處在於將原作的未來設想和主人公的職業進行了很好的結合。先是苛求演員容貌保鮮期的娛樂至上主義社會將主人公推上了進退兩難的位置,而後是人們沉湎於探索精神世界乃至拋棄自我與他人同化。當人類失去個體唯一性後與商品徹底無異,更何況捨棄外部世界縮回到精神軀殼裡。

全片的動畫部份用了不少做舊效果並在畫風上向八九十年代的2D動畫看齊,帶著些許童趣之餘又顯露出些許類似於湯淺政明的表現主義特質(關在小盒子裡的劇作者們;風箏牽引的冰原滑行;兩人交媾時身心開出的樹與花),從前作中狂亂的機關槍華爾茲中也可窺見一斑。作為一個像徵符號穿插全片的滑翔機風箏在空曠的景色里顯得格外詩意,既是對自由的渴望又是擺盪不定受制於人的身份暗示。

歸根結底,阿里·福爾曼講述的是一個關於執戀懷舊的故事,甚至帶上了幾分鄉愁氣息:被新黃金年代放逐的好萊塢女演員,舊攝影棚改造的房子,家門前的飛機場,敲打耳膜的狂風與讓人迷失的近未來夢境。宙斯變身的公牛背著少女歐羅巴踏上太陽西沉的大陸,雙手變作翅膀在有生命的精神城市裡飛行。只是天空最終被鋼鐵飛機所佔據,脆弱的風箏淪為通往虛偽烏托邦的交通工具。

「我不知道自己被冰凍了多久。一年?還是二十年?時間成了一種主觀的概念——黎明何時降臨,月亮何時消隱,都是你的選擇。」

她的雙腳重新觸碰到了熟悉的,柔軟的沙地,某種重生的喜悅充盈了她的身體,彷彿破碎的時間再度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中。她可以自由地決定自己年輕與否,決定那些人生中不會重來的時刻,決定故事在這裡開始,或在這裡結束。

星空還在無限延展,而我們尚未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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