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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注定--A Touch Of Sin

天注定/ATouchofSin

7.1 / 12,911人    130分鐘

導演: 賈樟柯
編劇: 賈樟柯
演員: 姜武 王寶強 趙濤 羅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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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山小野姬

2013-11-26 13:16:13

你說遠行是你一貫的風格


上週五《天註定》在芝加哥上映,管劉大爺借的六十塊活命錢還有十二塊四毛八,當時就全部獻給這電影。
  
  出來後我過著每日舉債的生活。我去了兩趟紐約,搬了四次家,丟了幾乎全部的家當,滅了幾乎全部的野心。
  生存尚且堪憂的此時,藝術我根本就已經不搞了。
  不搞了我就很迷失,迷失使我更沒心力搞。拖延症惡性循環把我困得很緊,我因為讀不懂,讀得慢開始厭惡看書,因為寫不好漂亮的英文文章開始討厭寫作;我坐在教室裡觀摩影片因為聽不懂所以看不懂,因為看不懂所以懷疑自己的情商和智商,懷疑電影,懷疑拍電影,懷疑藝術,懷疑我。我大動肝火,心焦如焚,焚化成黑色的煙塵他們旋轉和迷失。循環往復。
  所以劉大爺借我六十塊錢的時候說了兩句話我記得清楚,創作和生存被他們解釋成了真實赤裸的貧寒悲苦。
  「人家都是還了錢再借,你是還沒還呢就接著借。」
  「我是覺得有趣,你說你怎麼到這種地步,你應該是每天潛心搞藝術啊。」
  
  於是我看著天註定裡面那個頻繁換工廠的可憐小工仔的時候,心裡真有種看到自己的感受。看到自己。他飛一樣的從筒子樓的陽台躍下去的時候,我就好像看到我終於如願以償的騎著自行車飛一樣地躍進了密西根湖水裡。天啊,我看到自己。我怎麼會在他的身上看到自己。 這是驚喜並且值得感恩的。
  帝都給我帝王的視野的時候卻也給了我一種不屑於關懷和理解勞苦大眾的桀驁,我高傲的以一種嫌棄的眼光叫他們「外地人」,坐地鐵要離的遠遠的,經過的時候都不敢呼吸他們周圍一平凡米的空氣,好像他們是散發毒霧的社會蛀蟲。
  坐在電影院裡感覺我就是這個人。我現在是誰?我是什麼身份?在芝加哥的我現在不就成了自己都不願意抬眼鏡看的衣衫襤褸的外來小仔了嘛。我身無分文;我穿著一兩塊錢的二手服裝;我在二十四小時的餐館坐著過夜;我在雨里嚎叫和哭泣,踩著濕透的鞋和襪子。房東向我要房費的當天我從那個公寓逃跑;惹我生氣的人的手機被我從下水道口扔掉;我是一個悲慼的小壞人,散發毒霧的蛀蟲。
  北京開始變成芝加哥,我開始變成他們。

      要不是這樣因為城市的改變我成了一個迷失的窮逼外國人,我猜我一輩子都不會有平等的關懷的眼光去看待外來務工的小洗剪吹們。我感激命運的殘酷和罪惡讓我擁有關懷的眼光,感激「戰爭使我流進鮮血,和平使我寸步難行。」
  我開始像關心我自己一樣關心他們。
  我關心在地鐵門口賣廉價巧克力的人,關心一輩子經營一個十平方米的小餐館的窮老闆,關心建築工人,關心妓女。他們再也不是一團霧的中心也不是一隻蟲,他們開始成為活生生的人類,最豐富最美麗的人類。
  
  所有霧一樣的人開始變成人類。包括家人。
  外地打工仔因為距離太遠而看不清,家人因為距離太近而看不清。家人之間的距離總是太近到超出了人類瞳孔焦距的範圍。原來我只能看到他們記憶的大概,是家人身子的輪廓而裡面填滿的只有一團霧。我難以像看待和評判一個我的社會網中的人類一樣看待我的家人。
  而我站在下雪的芝加哥的十字路口,穿著二手L號呢大衣凍得發抖的時候,總是在我最破敗孤獨的時候,我會感到父親的影子。
  我看到我爸爸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挺拔的背;他在7-11值夜班時偷偷睡覺流在結帳台上的哈喇子;他在快餐店炸得一個漢堡肉餅時充滿成就感的笑;他在建築工地上遠瞻東京塔時倔強地咬著的嘴唇;他給我媽媽打的越洋電話和他故意不說的話。
  芝加哥的雪地上我的影子銳利,像根皮鞭一樣抽散了家人輪廓裡的那團霧,距離有多遠,鞭子就有多狠。
  
  就像片子裡的四個人離開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另一個城市沒有使他們變得更好,反而使人之惡發生的更大膽。因為遠行不能使人逃離或更新掉什麼,只使你載得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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