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魔女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里都會遇見幾個嘉莉式的人物。嘉莉不侷限於女孩子，也有的是男生，他們可能是因為長得不好，或者性格怪異，或者遲鈍……或者什麼都不為，總之就是被集體排擠和修理了。成年人大概很難想像，那種排擠不是充滿仇恨和敵意的，而是狂歡式的。大家興緻勃勃，花樣百出。這個人簡直就是個梗，上課舉例子，課間開玩笑都可以將氣氛瞬間炒熱。

  我室友和我講過，她高中時班上有個女生腦子不太好，行動也不很敏捷——至於是智力缺陷還是普通的笨現在已經無從得知。糟糕的是這女孩子還不美，企鵝似的矮胖，自然顯得更蠢，於是她成為班裡的嘉莉。那是個寄宿制的私立學校，學生一禮拜回家一次，中間常有家長來給孩子送補給。一天她媽媽把秋褲給她裝在袋子裡送來，她把袋子放在座位下面。一個男生發現了，搶過袋子，將秋褲拎出來，戰利品搬揮舞，全班歡呼起鬨。沒人和她玩是肯定的，她便自己給自己寫小說。瑪麗蘇小說，她是主人公，當紅的花美男明星們飾演男一男二男三，還配好了演員表的。小說里她又美又好，人人都愛她。如你所想，小說也被人發現了，像那條秋褲一樣被示眾，幾個男生在全班的狂笑中輪流高聲朗讀，她跳著喊著拼了命地去奪，但實在是又矮又遲緩。男生還假裝擔心被搶到，一個人念一小段就拋給另一個人念，她就在教室裡徒勞地跑來跑去，大家都笑得要發瘋。

  擁有超能力的魔女嘉莉，她受到莫大的欺凌和羞辱，幾被逼至死地時轟然爆發，運用自己巨大神秘力量將那群賤人一網打盡。門窗封閉，火光熊熊，嘲笑她的被烈焰燒焦，被電線抽打，踐踏她的被摁在地上任由逃竄的人群踐踏。我們看著那平日逆來順受，頭都不敢抬起的少女，披掛著一身血污窮追不捨，大地都在她面前開裂，罪魁禍首素日囂張的臉被卡在破碎的玻璃窗里，隨著加油站的爆炸和幫兇男友一起燒成灰燼，悲傷之餘不禁覺得十分痛快。可是如果嘉莉沒有超能力呢？如果她只是一個被神經質單親媽媽養大的，少言寡語，不會打扮自己的普通孩子呢？

  那她唯有頂著滿身滿臉的豬血站在舞台上遭人圍觀，自己在公共浴室裡裸身被砸衛生棉的視訊就是背景音樂，這一幕也許還會變成YouTube上的一個新視訊。如果她不是魔女，她要怎樣從那台上走下來，怎樣回家，怎樣繼續生活？但是我們身邊的嘉莉們都不過是凡人。上文中的女孩子即便有嘉莉百分之一的力量，也起碼能將那本寫滿粉紅囈語的本子搶回，但她只能等大家盡興後，自己慢慢地撿起本子，再放回抽屜，很遲緩。

  大快人心的結尾極少發生，讓人心酸的過程卻天天都有。即便是我，小學和高中也都遇見過嘉莉。那時的我雖不是活動參與者，卻也曾作為觀眾被那些惡毒的言語行為取悅過，在人群中掩嘴而笑過。那一刻我已經和作弄那孩子的人沒有區別，也是施虐者。彼嘉莉若是此嘉莉，我也該是被燒死的賤人之一。然而我順風順水地畢業升學談戀愛，那些事不過是我腦子裡眾多記憶的匆匆一段，卻是她在花樣年紀親身經歷的，長達數年的苦痛折磨。

  多可惜他們不是魔女，多慶幸他們不是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