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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沉默的羔羊/沉默的羔羊

8.6 / 1,547,125人    118分鐘

導演: 強納森德米
演員: 茱蒂福斯特 史考特葛倫 安東尼霍普金斯 泰德李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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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arnnraeY

2013-11-14 21:04:37

羔羊不再沉默——《沉默的羔羊》之女性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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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把女性意識拎出來,本身就不太女性意識,因為我們從來不談男性意識。但在電影中,長久以來,女性的失語與被動被編導合理化,隨觀眾嘴嚼的爆米花一同咽於肚中。而一部彰顯女性意識的影片就顯得值得書寫。
       在觀影中,我們一般不會在意,一部電影中是否有過一位以上的角色是女性且有台詞,如果是,這些女性角色在電影中是否交談過,如果交談過,有沒有和他們共同的心上人無關的談話內容?別笑,我是認真的,這三個問題被稱作貝克德爾測試。事實上,能通過貝克德爾測試的影片寥寥。
       女性主義電影批評家蘿拉·穆爾維,在她奠定女性主義電影理論的《視覺快感與敘事電影》中,深刻揭示女性在電影敘事與影像中的位置。其核心是主流電影的影像與敘事基本構成,是建立在男人/女人,看/被看,主動/被動、主體/客體的一系列二項對立式的表述。
有趣的是,通過貝克德爾測試的《沉默的羔羊》,無疑也是一部以蘿拉·穆爾維理論研究的標準片例。

       女性在影片中的被動,首先體現在「她們的外貌被編碼成強烈的視覺和色情符號」,而處於一種「被看」的境地,以滿足男性的窺伺欲為最終目的。被看的女性在化妝燈光服裝的通力合作下,有著「夢幻」的美感。如果演員本身,如夢露一般善於挑逗攝影機,那簡直「完美」。
       但影片中的史達林,未被編導過度「打扮」。單從服裝來看,替換頻率低,且以灰、黑、白、棕、暗綠為主,基本沒有明顯的女性特徵。然而服裝的無特徵恰恰是富有女性意識的表徵,因為史達林不負責「取悅」,她有「大事」。觀眾(男性)要注意的不是她的面子,而是里子。
       影片開場,攝影機「看著」陰鬱的森林,下搖,俯拍,史達林出現。她向上攀爬作常規訓練。導演選擇以此開場,不僅通過攀援動作喻示史達林發揮主動性之艱難,且通過這樣一個電影的前半段對史達林常見的俯拍機位表達男性視野中女性所處的位置。
       史達林接到任務去找克勞福,電梯中,一群身著紅衣高大強壯的男人在密閉空間內,幾乎包圍史達林。「包圍」這個動作本身帶有侵略性(影片後段重復出現),再加上令人感到危險與緊張的紅衣,以及男性所佔據的大部空間,都蘊含的男性所擁有的權力與對女性產生的壓迫,其符號意義明顯不過。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男性包圍的「世界」里,史達林揚著頭,彷彿爭取喘息空間。甚至在後半部,主動對男性進行了「驅逐」。
       接著,史達林在去克勞福辦公室的路上,不斷接受男性的「注視」。在辦公室裡,她觀察著牆上的貼報的主觀鏡頭後,下一個鏡頭前景是她的側臉,而後景正是不知道已站了多久的克勞福。影片中,和史達林表面上看上去最親近的克勞福也以一位凝視者的身份出場。男性探員更是在各種場合無數次對史達林發出「注視」。那種目光很熟悉,滿大街俯拾皆是。它不同於同性之間普通的「看」,而是一種專屬於男性的「打量」與「檢閱」,從頭到腳對女性身體形態的審度,潛移默化中男性將自己置於一個評判者的身份,彷彿他人相貌妨礙和影響了自己。史達林面對「注視」,要不就是沒放在眼裡,要不就是通過主觀鏡頭對男性進行回視。從被看者向看者身份轉換,是一次飛躍,是一場對峙,是一份宣言。且從始至終,史達林從未對男性的「注視」發出邀請。無疑,女性一切為了獲得男性矚目所做的努力——「女為悅己者容」,都是一種邀請。女性更應「為己容」。
      史達林第一次去巴爾的摩,奇頓醫生接待她。顯然他沒把她當做一回事,「我不記得有過這樣的漂亮的探員」,奇頓醫生首先在意的是史達林的美貌,而非智慧。 他甚至以為克勞福是利用史達林的美貌引誘萊達。然而,史達林做出正面回擊,「我畢業於維吉尼亞大學,那不是一間禮儀學校。」接著,在喻示危險的紅光籠罩下,史達林拒絕了奇頓的配合,理由是「你不適合」。奇頓把史達林交給看守所的巴尼,巴尼最後對史達林的一句話是,我會在監視器里看著你,你不會有事的。史達林在那個健壯的男人眼裡,依舊像以往所有好萊塢電影裡一樣,是一隻需要保護的小鳥。同時,監視器又承擔著「注視」的功能。影片後面,奇頓確實通過監視器在監控著史達林對萊達的訪問,甚至得到重要資訊而將萊達轉移。與其說是監視器是一種保護,不如說是一種窺伺,一種侵略,甚至是一種掠奪。
       而烙印「被看」標誌的還有很多其他場景,比如一場拳擊訓練課上,負責拿護墊作陪練的史達林在經受男性探員猛烈的「攻擊」無疑是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符號,拳擊以外的時間史達林所身處的環境和拳擊場上無甚區別。

       在主流電影通常深層的敘事中,男性制定遊戲規則,主導遊戲進程,甚至修改遊戲規則,永遠處於主導地位。男性是構圖的主體,是景框的前景。女性只能是負責襯托的陪體,是模糊含混的背景。傳統電影敘事結構將男性人物打造成積極的和強有力的 (如克勞福和打拳擊的男探員):他支配著戲劇動作的發展;相反,女性人物被刻畫成被動的和無力的。然而在《沉默的羔羊》中,史達林來到前景,不再負責扮演一張驚慌失措的臉,而以一種堅定勇敢主動的姿態引導觀眾的視線。
       在去西維吉尼亞的路上,如果史達林為克勞福分析案情像一種課業的測試,而非女性意識的彰顯,那麼史達林勸說眾多無所事事的警察離開放有女屍的房間,很難不看做是某種意義對男性的「驅逐」。
       之後,在一個完全滿足貝克德爾測試的場景中,兩名女性,穿著隨意的睡衣,在探討案情。而且關鍵是,她們,找到了案情的關鍵。有趣的是,男性所有積極因素統一體的克勞福顧不上聽史達林的發現,而在飛機上趕往他的芝加哥——他以為的兇手所在地。飛機離鏡頭而去,喻示男性所自以為是揭示的真相離真正的真相也愈行愈遠。而男性所有消極因素的統一的奇頓,用一種近乎卑鄙的方式尋找線索。在克勞福所率領的男性粗暴闖屋與史達林敲門進屋堪稱經典的平行蒙太奇中,更為我們揭示,強大的暴力的男人闖是闖不進,而史達林敲門,卻敲響了兇手的門。世界上解決問題的方式很多,男人總以為「男人」的方法才夠男人,其實「女人」的方法才有效。
       在變態狂比爾的密室中,史達林和凱薩琳馬丁(被綁架者),發生了第二組女性之間的對話。一個是困於井下被變態狂折磨飽受摧殘的馬丁,一位是有意無意間闖入兇手家宅破案的史達林,兩人精神的緊張密度極高。在這樣一個極其危急的規定情景內,男性的缺席,讓觀眾所有的期待與信心,都毫無保留地落在史達林(女性)身上。男性的不可指望,無法解救女性,只有女性自己才能解救女性在這一刻為馬丁所知,為觀眾所知。女性再也不是像即使在《ARGO》這樣優秀的影片中一樣,將大部份焦灼的戲份全權交付男性,而將「要睡了嗎,親愛的」這樣的台詞大方地賞給女性。男性退於後景,「戰場」留給女性。編導在這裡有意讓影片緊繃的節奏微微鬆弛,史達林職業習慣般向馬丁宣佈自己的身份,「FBI,你安全了。」這一刻,史達林未把自己當做女性本身,而是代表高高在上的官方,代表無所不能的權威,或者說,代表男性。然而馬丁的回答,瞬間消解了所有宏大的意義,她說:「安全個屁!」此刻,她不相信FBI,也不需要FBI,她需要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一個能立刻把她從「井」里解救的人,這個人,恰恰是女性本身,或者說是她自身。的確,是她自己通過智慧延緩了死亡。

       史達林在密室中無意跌進黑暗之屋是影片最高潮。「被看」這一喻指也達到最清晰的註解。史達林在黑暗中——女性在影院黑暗環境的螢幕上;變態狂戴紅外線眼睛肆意妄為地注視著她,偷窺著她,欣賞著她,把玩著她——長久以來被好萊塢敘事慣壞了的觀眾也是這麼注視著螢幕上被塑造的女性的。然而,一切都結束了。史達林在聽到槍上保險的聲響的瞬間,開槍擊斃了變態狂比爾,從敘事和影像上完成女性的翻身。她的確緊張,但最後一擊靠的不是男性,更非運氣,而是警校自身刻苦訓練的結果,用男性的喻指(槍)結果了男性。她靠的是自己。

       羔羊在基督教中比喻基督與犧牲。長久以來,女性在螢幕的形象也一直以「犧牲」者的身份存在,將主體性與能動性犧牲,甘願以他者的身份存在。而史達林發出自己的聲音,不再選擇沉默。然而略顯遺憾的是,影片結尾,凱薩琳馬丁和史達林沒有進行一種對話交流,史達林的成功也由男性的宣判所認定,授勳的一刻,她已不再是為馬丁所需要的女性,而回到「FBI」。同時象徵權威與拯救又充滿危險的萊達所踏上的復仇之旅,某種程度也和女性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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