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2 00:24:34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基耶斯洛夫斯基重新解讀了法國的精義-自由、平等、博愛,或者說他重新詮釋了異鄉人眼中的法國。
其實我開始看的並不是《白》,而是堪稱小資心中的電影聖經-《藍》,憂鬱,緩慢,忽明忽暗的光影變幻,充滿法式韻味的比利時比諾什,甚至於那個小道具-一串透明的藍色玻璃裝飾吊墜甚至都沒能打動我。看完後,我甚至並不能具體回憶起那是一個什麼故事。
白不同,白讓人過目難忘,拋開所有學術性或者專業性的評審標準,首先,這部電影真的很好的講了一個雅俗共賞的有趣故事並且在你觀看的時候不會有一絲離開電影畫面去做別的事的衝動。它不冗長,劇情推進快,高潮迭起,演員表演簡直能用爐火純青來形容,扮演男主角卡洛卡洛的演員和劇中他哥哥的扮演者在《十誡》之兄弟情深短片中也是飾演的一對親兄弟,在那部戲裡也有精彩的演出。
白只是講了一個有趣的簡單的愛情故事,有趣到,看得時候,會笑到捧腹,簡單到,它的故事情節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一個被妻子無情拋棄的男人怎樣精心設計完成了一場復仇,但是結局,又出乎了幾乎所有人的預料。
影片的開始是一隻在機場安檢傳送帶上緩慢傳送的紅色大行李箱,正當人們會猜測行李箱裡有什麼時,導演卻像一個天真卻頑皮的小孩子自顧自轉移了話題,足足吊緊了人們的胃口。畫面切換男主角卡洛卡洛,他是一個靠剪髮手藝吃飯的理髮師,波蘭人曾經獲得過很多獎,後來帶著心愛的美麗妻子多明尼克來到法國從業。他那雙大而圓的眼睛看上去有那麼一點神經質,他拎著一隻公文包走向高高臺階上的莊嚴法庭,法庭前的廣場上那麼多鴿子,他向上行了幾步,抬頭,一群鴿子在天空盤旋,然後一團鴿子糞便不期然落到了卡洛的頭上,正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也為稍後的法庭敗訴做了鋪墊。法庭上,不會法語的卡洛的辯白如此顯得如此單薄無力,而妻子多明尼克卻那樣高高在上,艷麗欲滴的唇,流利的法語,孤傲的姿態,這部片的主題是平等,但是在本來應該是像徵平等的法院上看到的依然是不平等。鏡頭用仰視對準了卡洛的妻子,是用卡洛的角度去看的,在他看來,妻子美麗的面龐有著不可逾越的高度。卡洛面對法官的提問,詞窮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我們在波蘭的時候,我是可以的(此處指性能力),我們相處的很好。」因為多明尼克起訴離婚的理由便是卡洛在和她性愛過程中有障礙,不能履行作為丈夫的義務。而卡洛努力爭辯說是這一切都是到巴黎來了之後,曾經他們的性生活很和諧。隨著多明尼克的嘴角不時在法官的詢問下說出OUI(法語是)的單詞,不出所料,卡洛敗訴了,這裡有一個很有趣的細節,當然有趣的細節在基氏的電影中多次出現,就是在電影結尾處多明尼克被警察詢問卡洛是否死亡時她也是說的OUI,前後對應,而地點,則是在波蘭,前後形成鮮明對比,頗有諷刺意味,卡洛在開庭結束後追著多明尼克的汽車試圖要回理髮店的鑰匙,而得到的卻是行李箱和妻子的絕塵而去。
如果你認為這還不算最糟糕的境地的話,那後面發生的一切則更像是中了六合彩一般,太不可思議了,甚至於體會到瀕臨絕境身無分文的真正意味。 在自己理髮屋與多明尼克試圖再試一次證明白己性功能卻依舊以失敗告終,地鐵打給多明尼克的電話聽到的確實妻子與別的男人云雨情時的呻吟聲,自動投幣電話機吞了僅有的一個法郎,曾經獲得的理髮獎狀被風颳進了地鐵隧道里,最後傍身的只有一隻行李箱和一隻口琴。直到被裝進箱子帶回波蘭後還被小偷暴打一頓。
這時鏡頭給了卡洛面部一個特寫,大眼睛裡是痛苦,無奈,迷茫,但是卻沒有絕望,他奮力的護住那個形似多明尼克的石膏雕像的神情甚至帶了一絲愛憐,這個雕像,對於卡洛的意義,不再僅僅只是一個形似多明尼克的石膏娃娃,或者說更像是精神支柱,是卡洛在受到傷害,背叛,拋棄而陷入絕境後活下去的動力。相對於活靈活現的多明尼克,這尊散發著聖母光輝的塑像永遠都不會離棄他,所以是哪怕自己一無所有也要拼了命保護的東西。影片中有個場景。卡洛在一個夜幕低垂的夜晚,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對多明尼克的思念,撥通了她的電話,輕輕呼喚「多明尼克,我想你」,那邊卻是在一陣沉默之後掛斷了電話,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存的話語,聽筒里只傳來「嘟嘟」的忙音。然後卡洛閉上眼睛,深深的,輕吻了窗台上的潔白塑像的嘴,好像是與心愛情人的接吻,細密而綿長,而這時的鏡頭極為巧妙,正好從窗外射進來的瑩白月光,令人聯想起晏幾道懷念故人的「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白月光依舊皎潔,佳人卻已不在。而且令人遐想,卡洛和多明尼克是不是也在一個月朗星疏的晚上這樣深情相擁過呢。出生成長於波蘭的基耶斯洛夫斯基不像傳統的西方人那樣,就像他一直強調的,他是一個波蘭人,哪怕是在他移居法國進行電影創作之後,他依舊拍出了濃濃波蘭味道的紅白藍三部曲。基氏用這種和冰冷石膏的接吻不露聲色的表現了這種瘋狂的思念,沒有矯情的告白,沒有催人淚下的嘶喊,沒有文藝電影那樣慣常的雨夜中的等待,愛到那樣卑微,又那樣真切,我想每個愛過的人都會有拿著故人的信物在黑夜長獨自神傷的時刻,只不過, 平常人也就想一想,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依舊神采熠熠面對新的生活,尋找新的戀人,但卡洛不是,他愛得那樣徹底,那樣痴愚,愛到從白手起家重新打拼成作用香車豪宅的商業大亨完成復仇大計也只是為了在假冒的葬禮上偷偷躲在角落看一眼多明尼克為他垂淚的面龐。當這一切錦衣玉食,而他為復仇付出的代價,就是自己的所有家產隨著卡洛這個身份的假死化為烏有,變成了一個平凡的普通人。這樣的大起大落若不是最深沉的愛意又怎麼可能捨棄所有浮華去換得,就像中國人平常所說的,誰也沒有必要和錢過不去。一切對卡洛來說,不過身外物,除了他的多明尼克。乃是窮盡一切的美好夢境,無法割捨。
多明尼克還是因為他入獄了,他去看她,站在高高在上的監獄窗戶下,他拿著望遠鏡,窗戶裡的多明尼克用手勢打出了簡單的手語「等我出獄,我們重新開始」,他放下望遠鏡,流下兩行清淚,隨機鏡頭一轉,是呼應影片開頭,幻夢如仙境的他們結婚時的場景,披著白色頭紗的新娘多明尼克手捧鮮花走到教堂門口,然後回眸一笑,時光便定格在了此時,想必也是卡洛流淚的原因,也許等到多明尼克出獄,他們又可以回到結婚時最初的甜蜜。雖然很多影評人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他被她所傷,她也被他所傷,他們的感情已經有裂痕,還怎麼在一起,但是那也只是一般人的思維和處事模式,我想,對於卡洛來說,任何傷痛也比不過多明尼克的嫣然一笑。
全片的配樂使得影片堪稱完美的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依舊是搭檔過《兩生花》《白》《藍》等多部影片的普列斯納,在高潮時恰到好處的配以或幽默,或澎湃,或宛轉悠揚的樂聲,簡直是天作之合,單獨作為音樂細細品味,都不失為上佳之作。
白看似講了一個愛情故事,但是也許每個人看這部電影,都會有不同的感悟,這也正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高明之處,他不為電影裡注入什麼說教之辭,你甚至找不出很多所謂勵志電影裡那些催人淚下的台詞,螢屏中人物的語言樸實無華,就像日常生活中的對白,看的時候,感覺不出是人物在演戲,好像那就是他們的生活,雖然每個人物包括主角在內的台都不算多,但是人物性格的塑造非常豐滿,讓人印象深刻,每個小人物都各有特色。那個想自殺的有錢人,卡洛的哥哥,甚至是只出場過一次的農場的老人,在我寫下這樣文字的時候,歷歷在目,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走出螢屏。
當同樣的痛苦還到多明尼克身上的時候,他們其實才達到了真正的平等,這樣的勢均力敵,讓人不得不相信她出獄後他們會在重逢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