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壞丑》：「丑」的世界

我對好萊塢一直存在偏愛，因而也一直很敬佩西部片的導演。在我看來，西部片的發展歷程十分漫長而坎坷，能堅持做西部片的導演是很有魄力的。到了西部片的晚期，經過如此多的有魄力的導演的不斷錘鍊，西部片已經成為一個可以勝任宏大主題的影片類型。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一名導演，塞爾喬•拉昂內。
一直覺得拉昂內是一個充滿悖論的人。身邊的許多朋友知道他是由於近幾年炒得很熱的《美國往事》，而奇怪的是，拉昂內是一個西部片導演，《美國往事》卻並不屬於西部片。在我看來，《美國往事》是拉昂內的電影中我最喜歡的影片，但是真要說到代表拉昂內最高水平的，應該是這部《好壞丑》。
《好壞丑》在乍看之下似乎並不是一部足夠優秀的作品——在影片的前半部份，觀眾似乎都認為這是一部很標準化的類型片，所不同的只是創造了「丑」這個獨樹一幟的人物而已。但隨著情節的不斷髮展，我們確能看出拉昂內創造「丑」這個角色的良苦用心：當「丑」一次次地試圖掙脫繩索、一次次地為了求生作著可笑、自私而又卑猥的努力時，卻被配以莫里康內雄渾深沉的配樂。這樣的場景使我終於意識到，影片的主角不是那個帥帥的「好」角伊斯特伍德，而是這個貪婪、自私、如螻蟻一般生存著的「丑」，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
事實上，在《西部往事》里，拉昂內也曾有過類似的觀點：普通人創造歷史，普通人決定社會。這個社會有窮凶極惡的勢力，因而需要英雄。但是在這兩者之間的，或者說，產生這兩者的卻是這個人類社會之中最普通、最卑微的一類群體——普通人。影片最後，「丑」在肅穆而又感傷的配樂中在墓地裡不停奔跑、反覆找尋的鏡頭段落，凸顯了一個低賤的、一生失敗的小人物為了生存而與無情的命運進行的勇敢而無畏的抗爭——這樣的抗爭比「好」與「壞」之間的較量殘酷百倍，也英勇百倍：「丑」沒有英雄的氣概，沒有惡人的殘忍，他無法成為稱雄一方的豪傑或梟雄，只能憑著自己的生存本能在這個冷酷的、遠離道德與法律約束的西部蠻荒之地頑強地活著。的確，他也與這個區域內的人同樣自私，同樣冷漠，但他也和我們任何人都一樣，永遠不向生活低頭，並勇於抗爭——即使不被尊重，至少需要被認同。拉昂內在「丑」身上傾注了他對普通人的全部情感，並用帶有強烈的同情與慨嘆的語言將這個粗俗不堪的醜角刻畫得可憎、可愛而又可感。如此的思想深度、胸懷和導演功力，創造出的極富個性化的人物，使《好壞丑》的意義絕不只是革新對西部片的人物塑造那麼簡單——它的出現使西部片與史詩巨片的結合成為可能。
聽著克萊普頓的《Tears In Heaven》寫完了這篇文字。很優美和讓人心碎的一首歌。這首歌和《好壞丑》一樣，都帶著對於命運無常的哀婉和遺憾。我願意認為拉昂內是一個喜歡沉醉於時光之中的導演，就像「丑」一樣，依賴於這個或許並不美好，但我們仍然應該活下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