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個被驅逐的孩子

前天晚上看了電影《夜幕降臨前》。講的是古巴作家雷納多•阿里納斯的生平。電影一開始她母親帶著三歲的他回到老家，宣告著婚姻的失敗。他在那里長大。小學的時候他不好好聽課，對老師的提問答非所問。下課後老師看到他在紙上寫的詩句：不要問她他從哪裡來，難道你看不出他從花園來。快下雨了，我的玫瑰花會溺死。

那個女老師特意去了他家裡，對他家人說：告訴你們他很有天賦，他有詩人的敏感。聽到她的話，他家人都愣住了，沒有一點欣喜，他爺爺更是盛怒，把他刻著詩句的那棵樹也給砍了，並且搬了家。真費解這一切都是為什麼，或許那樣的生活狀態下，詩人，作家很難生存吧。而後來他坎坷的一生也證實了這一點，但他卻永遠都沒有放棄自己的追求。

他真的從小就有詩人的敏感，面對水流，花開，都會有一般人沒有的感觸。我很喜歡傳記片中大段的文字敘述，他說：我的童年很特別，極度貧困，又特別自由，在野外，在對我冷漠的人群中度過。我童年最不尋常的事，都是上天的安排，雨水從瓦間流下，在屋頂上的回聲好像槍聲，一大排軍隊正穿過樹林，流水滿溢桶中，發出巨響，像鼓樂演奏會，流水奔騰著，不受控制地滲透。彷彿有種魔力，如果不加以控制，就會帶走一切。

我沒有讀過他的作品，甚至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存在。拍攝這個電影的美國導演朱利安•蕭貝爾說：能夠拍攝古巴作家雷納多•阿里納斯的一生是我的榮幸。阿里納斯是一個偉大的作家，他把苦難昇華為美，他有一種非常棒的幽默感。西班牙演員賈維爾•伯登飾演了雷納多。

我不了解古巴的歷史，電影中看到他生活的那個年代，真的一點自由都沒有。他20歲那年在哈瓦那參加一個徵文比賽，獲了獎，出版了第一部小說，這也是他在古已出版的唯一作品。後來他的作品總是被征服沒收銷毀，不過有喜歡他的外國讀者偷偷地把他的書稿帶到國外出版。

他一開始獲獎的時候，有一個人，大概是當時很有名望的作家，接見了他，給他說：搞藝術的人最害怕受人牽制，他們創造美，美都是敵人，藝術家都逃避現實，藝術家都是反革命，所以你現在就是反革命了。你知道為什麼，因為人類唯一無法統治的領域就是美，所以他們想禁錮它。而我們在這裡。那個人還給他介紹了五本書讓他看，電影中只說了三本書的名字：《追憶似水年華》《變形記》《感傷教育》。另外兩本不知道是什麼。還有另一個人和他談到他的寫作才華的時候，對他說：你不能太小心，這是你唯一可以盡情揮霍的財產。

他真是命運多舛，作品被禁不能出版，又因為同性戀被多次投進監獄，在監獄裡受盡了折磨。不過那些囚犯們對他倒是很客氣，雖然他是以莫須有的殺人犯罪明被投進監獄的，但是他們打聽到了他是一個作家，就紛紛要求他幫他們寫信，給他香菸作為報酬。看來學識，寫作到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會被尊重的。在監獄裡他也沒有放棄寫作，總是偷地寫，讓別人幫他帶出去。因為作為作家，歡樂時，悲傷時，他們都不會沉默。

他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噩夢，我會從噩夢中醒來。搞不清楚後來怎麼又把他放了出去，大概是因為那個軍官喜歡上他了吧，我沒有看明白。那個人是強尼•德普演的，介紹中說他們有多次同性戀情節，不過我沒有看到，都被刪了。只是他攬著雷納多的頭抱了一下，雷納多說他都快暈過去了。軍官說，我們可以讓你消失，也可以讓你明天就獲得自由，這由你決定。然後他好像說了一些違心的話，承認自己以前的一些行為是錯的，大概就那樣被釋放了吧。

後來他利用自己的同性戀身份離開了古巴，因為同性戀和精神病患者可以離開這個國家。他和他的朋友拉扎羅一起去了美國，但他發現那裡也不是他夢想中的自由天堂。後來，他死於愛滋病。臨終前，他把一本書贈送給拉扎羅。他說：這本書是我活著的唯一見證。

看著窗外，他說：多美的天空啊！我想隨著那一天死去，在海上，臉向天空，所有一切痛苦只是個夢。然而，靈魂，像鳥一樣，自由飛翔。他給拉扎羅說：我從來沒見過比你還英俊善良的人，從來沒有。他要他向他發誓，他說他不想在醫院裡醒來，讓他答應他。後來在他昏迷的時候，扎哈囉用一個塑膠袋子捂在了他的頭上，讓他解脫了所有的痛苦。那一幕，持續的時間似乎很長，讓人很難過。大概因為愛他，才能下得了手，履行了自己對他的承諾，那也是一種擔當嗎？但為什麼那麼痛苦。

他說：死亡沐浴在月光下，看起來想一個耀眼的星星，在後院中間閃爍。電影結尾的時候，有一首詩，他反覆地說：我是那個孩子，臉圓圓的，髒髒的，顯然不討人喜歡。我一直是那個在恐怖、腐敗、骯髒、粗鄙和罪惡面前的孩子，我是那個被驅逐的孩子。1990年，在他47歲的時候離開了這個世界。死後三年，他的書《夜幕降臨前》出版。

有人說這個電影看哭了，我沒有哭，但最後那一幕真的非常難過。想到了春天在西藏大概因為經常會有對生死的思索，回來之後買了一本書《最後十二天的生命之旅》。裡面有一句話：她躺在床上，看起來像是白雪公主在等待她的王子，只有愚蠢的小矮人才以為她死了。

看完那本書的時候，我很傷心。我說：我現在很傷心，想到人們對於生命的貪戀，到了很老無法享受生命的時候還不肯離去。更讓我傷心的是，那些還沒來得及享受生命的喜悅的人，在意外或者疾病中被迫離去。最讓我傷心的是，一些美好的生命，不知道是上帝處於嫉妒還是別的，讓他們受苦。我常常會為此憤慨，憂傷，覺得一切都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我沒有信仰，不相信神和上帝，但我現在希望有天堂的存在。在那裡，上帝應該會給他們補償。

此刻，我找到讀完那本書之後寫的《無從告別》，再一次體會到了當時的痛楚。看到那時候我說：以前讀過的有關死亡和告別的書，都叫我怎麼去和生命，和這個世界告別。但這本書，讓我突然覺得，它也在告訴我，當深愛的人離開時，自己如何留下來，如何去和逝去的人告別，接受他們的離去，而不再那麼無助痛苦。帶著思念和愛，在懷念中繼續活下去，想起他們的時候，是能夠在淚水中微笑的，而不是被痛苦擊倒。這或許也是愛和告別的意義。

這麼久之後，再來讀這些句子的時候，心中依然痛楚，我知道，對於自己喜歡的，在意的人，永遠都無從告別。痛苦會壓倒一切，讓一切詩意都無從體會。惟願這個世界多一些自由和美好，讓美好不再被損傷，單純的孩子不被驅逐。但願人長久。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