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7 06:04:16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1924年,1956年,一部倒遠不近的小說,和一部我所看過的「歲數最大」的電影。但那個時代如此清晰可見,如此易於接觸,也如此輕而易舉地撥動了我們的心弦,輕而易舉地召喚出我們的眼淚。來不及整理思緒,就讓我在從頭回味電影和小說的每一個細節之時,抒發一個「現代人」的淺見吧。
先生的小說不長,改編成電影難免要靠導演和編劇的理解延伸許多。第一幕便是設定在祥林嫂婆婆家中的,引出了要將祥林嫂「賣給」山里人家做媳婦的決策,這使得祥林嫂的出逃顯得合情合理,也增添了恐懼、悲慘和絕望的感情因素,暗示著祥林嫂之後悲苦的命運,既引出了故事又為情節搭了橋。我想,這也是電影成功所在,次次鋪墊,處處渲染。賀老六前去借錢,從算帳者一副凶神惡煞之樣,便可知曉此後延期還錢他們絕不會心慈手軟;阿毛被抓走的前幾天,祥林嫂一針一線地給他做著鞋子,甚至才只做好了一雙,又再觀眾心中種下了一個未了解的心弦;就連小時候處處都要跟著阿香跑的魯家小少爺,長大後也是個油嘴滑舌捉弄他人的紈絝子弟,純真被世俗侵染,童心也隨著時間遠去;當初一條條被祥林嫂用紅線繫上的鯉魚,最終也成了碰不得的事物;曾經幫著少爺放了鞭炮,如今是長大的少爺用同樣的方式向同齡人炫耀,而這一幕,只是祥林嫂死前最後一點喧囂罷了……
電影很大的篇幅都放在了賀老六和祥林嫂的生活之中,這也是不多的、夾雜著生活苦澀卻依然溫馨的時候。拜堂那天,祥林嫂從轎子裡被眾人拖出來,綁著,塞著個饅頭不讓出聲。他人全都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唯有賀老六待在一旁,眼神中流露著心疼與無奈。可見賀老六從一開始,便是尊重著關心著祥林嫂的,並不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即便還未成親,他也是把她當做一個人來體貼著的。賀老六的感情是真摯的、沒有狹隘界限的,因為如果他只是將感情建立在結髮夫妻的關係上,他便不會容忍祥林嫂最初的百般不從,便不會在他人拉自己喝酒時仍不忘叮囑他人照顧她,便不會在她接受自己之前對她關懷備至,便不會允許讓她回去,甚至是送她回去,還周到地問到底是婆婆家還是魯家。祥林嫂對眾生,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女人,一個生活在自己所處社會中的活物,一個名字和閒聊主角罷了,只有賀老六,真切地把她當作一個人來關懷,我們可以說,他不僅僅是對祥林嫂,對任何一個人,都真心相待。他在物質上所能做的和所能給予的可能很少很少,但卻能溫暖著祥林嫂的心靈,因此祥林嫂並不是一個沒有春天的女人,她是有的,只是這春天太過易逝,無法永留。電影中把短暫的「春天」表現得情真意切感動人心,先生雖未在小說中明確寫出,但我們也是可以從小說中讀出來的——祥林嫂對阿毛的日思夜想和悲痛欲絕,其實正反映了在阿毛離開之前,她是傾注了自己的愛,也得到了他們愛的回應的,正因為有了之前的愛之深,才有了生離死別的痛之切。
於是,就在春天一去不復返的冬日,抱著最後的絕望和孤苦伶仃,祥林嫂離開了這座小鎮,甚至不是依依不捨地,或許她也早分不清自己是否活著。祥林嫂和先生筆下其他死在「這個社會手裡」的人一樣,都是被壓迫被剝削者,是犧牲品,但同時也是無法自救,也沒有想過自救的可悲之人。祥林嫂的死亡,我一點也不覺意外。小說中她是在三十七八時死去的,但就算她三十三四就已早逝,抑或苟且偷生至四五十歲,我也不會吃驚。循著她一生最後時間段的生命狀態,她每一天都苟延殘喘,既是自然上的活人,又是精神上的死屍,無論她哪一天離去,結局無非是給魯鎮人一個新聞罷了。祥林嫂每一天,走在走向自己的死亡。一個沒有求生意志的人,一個既不對生活再報希望又喪失掉自盡的勇氣的人,不過是走在鋼絲繩上,左邊是寒風瑟瑟的現實,右邊是未知渺遠的死亡,左傾右倒,她也不再在乎自己是否一不留神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最後一幕,這個顫顫巍巍的女人,杵著一根和她同樣弱不禁風的竹竿,在瑟瑟風中拖著雙腿,不知走向何方。先生那句「內中一個破碗,空的」,先引出個破碗,還讓人有些許期待,還有希望,可是一句空的,姍姍來遲又不留情面,似乎一切希望都是幻想,冬過了也許是春,可春走了終究是秋。我看著那些在砭骨烈風中仍然「我自巋然不動」的房屋,似乎特別高特別高,也特別厚特別厚,裡面定是裝著些什麼金銀財寶歡聲笑語吧,抵擋了一切外在嚴寒殘酷。這些只顧著自己為自己求得祝福,卻不曾真心祝福著他人的人們,用這些可靠的牆壁,既巧妙靈活地避開了生活的悲苦和社會的殘忍,避開了灼人的現實,又拒絕了奉獻自己所佔有的一絲光亮。這些堅實的牆壁,不留餘地地分隔了祥林嫂和外界,分隔了「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它們在這樣的立場上是如此堅定,卻支撐不起祥林嫂的一絲依偎,拒絕給予多一個肩膀,拒絕承載多一個生命。
還有一點我永遠無法釋懷。1956年的電影,中國曆史上第一部彩色電影,但終歸是過去了那麼久,50年代的電影技術和藝術發展總不可能與現時媲美,難免會有今日看來令人捧腹的細節。然而我卻總能聽見,聽見那些和我坐在同一個教室的人們,迸發出陣陣笑聲。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不可以為了那個時代的悲劇而沉默三分,為什麼不可以留心那些蘊意頗豐渲染暗示的鏡頭,為什麼不可以去關懷體諒螢幕上那些人絕望關頭的掙扎和手足無措,卻一定要抓住實而畫面卡住、演員裝束簡陋的細節。一時間,我知道,影片結尾那句「這樣的時代終於過去了」顯得多麼單薄和嘲諷。想要驕傲地一直盯著螢幕,慶幸坐在第一排而不用看見那些笑著的人,就像尼克想要和蓋茨比一起對抗這個世界和眾生一樣,想要站在祥林嫂一旁蔑視他人的冷漠。先生筆下的時代還沒有過去,或許永不會過去,這世上永遠都有人嘲笑著他人的悲哀,捧腹觀看小醜的眼淚,無論有心無心。然而我又有欣慰的地方,我知道我不是那個無法自救的人,也知道還有更多的人,在積極地搭著路,引領著人們拯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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