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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奧斯陸--Oslo, 31. august

奥斯陆,8月31日/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奥斯陆(台)/奥斯陆,八月末尾

7.6 / 29,659人    95分鐘

導演: 尤沃金提爾
編劇: 尤沃金提爾
演員: 安德斯丹尼爾森李 漢斯奧拉夫布雷納 英格麗奧拉瓦 約翰娜凱萊維克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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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ákarl

2013-10-06 11:01:26

8月31日,我在奧斯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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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路的街道,兩排寓所前整齊劃一地停靠車輛,人們在城中的活動跡象隨處可見,滿載記憶的生動畫面;於是主角叨念他記憶中鮮活的人物景像,宛如一個在地人的簡明地域史,綿綿的懷舊依戀之情充塞家庭錄影帶式的連續鏡頭中不言而喻 ── 沒有人至的馬路丶無人駕駛的汽車丶守候乘客的輕軌車道,個人史與城市背景的交會。片頭的回憶口吻,聽得出主角多少(希望)活在過去對那些舊有事物的熟悉狀態及感受下。  
 即將自勒戒所重獲新生的的安德斯在一夜春宵過後嘗試投湖自殺:或許迫在眼前的現實壓迫難以承受,或許在他嗑藥前的人生已經走了下坡,皮囊早已疲軟空洞得輕易就被毒餌所誘。但,個中細節誰會知道呢?   
 清晨剛救了自己一命的安德斯,出門第一步找上知己湯瑪斯,尋求溫暖和支持。友人試圖指引迷途的羔羊,面前是有妻有女事業穩定的友人,安德斯嗑掉的那五年使他的人生慘澹,進度嚴重落後,在同伴前彷彿令人擔憂的青少年;好友擔心之餘忍不住碎念:「你有完美的家庭,那麽多親戚朋友支持你,那些勒戒所的其他人沒有你這樣的機會....」安德斯:「是沒有,但至少他們比較快樂。」一番對談里似乎老友和他的認知有差距又對他期望過高,而外表從來不是赤裸的那一面。無怪乎安德斯要抗議朋友熱心過度,實則竟連故友也無法真正理解他的處境和話中吐露的無助陌生,對他的信心和認識還停留在曾經風光一時的那個昂德斯。第一順位的老友理解程度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酒肉朋友;末了,安德斯顯得有些心灰意冷,和朋友圈子初步拉開距離。  
 別過老友,安德斯去赴徵求編輯助理的面試,過程中免不了招認不堪的過往 ── 履歷上的空白歲月 。總編輯對其毒癮經歷顯得態度開放持平,其實倒不如說抱持著一種局外人的獵奇心理在探詢。這不容戳破的表面禮教功夫像是社會勢利的回絕暗示,尋得一份工作你的人生才有立錐之地,人際網才得以擴延充實,整個人生就此美好有了意義;工作如此至關種種附帶價值及資源,履歷的空白是令人難以想像的自我荒廢。身為雜誌社總編難脫市儈商人考量,卻又刻意假作開明,對應著文明骨子裡的冷淡。  
 轉進一家門庭若市的咖啡廳,和週遭聒噪庸碌的市民相較下,他只身一人形同隱身佔據一個座位;市井斗民竭力呈現生機蓬勃的世相,各自忙碌熱衷的生活,交流微不足道的瑣事,聆聽旁人的話語,就像老友引述「孩子拆開鐘錶以了解時間」;此時主角試著重新搭上真實生活的軌道,融入現實氛圍,那些百姓就像一堆守分運轉的機件,可以讓人自我感覺不起眼,甚至置於事外;直到一個女孩淘淘不絕地列舉自己的願望,這時他眼神閃爍著美好的迴響,彷彿欽羨人們可以如此閒聊著企盼的人生藍圖,隱隱重燃起內心日漸疏遠的願景。   
 每一段迂迴地重現他上癮前後的生活片斷:參加某個前女友生日聚會,勾勒出兩人無疾而終的曖昧,或在酒吧空虛得隨性搭訕某個女孩。如今,連家人也不堅持見面,女友人間蒸發,失去聯絡等於和世界切斷聯繫。手足間的矛盾丶不深不淺的泛泛之交丶肉慾宣洩的一夜情,各種疏淡的關係,他的存在和缺席一樣,隨時都可被取消。  
 來到池邊,池水將隨著夏日的最後一天瀉盡,季節交接,時光荏苒,獨獨他待在岸上,望著同伴在池中嬉水歡笑,逝去溜走的日月不可挽回。他清醒的意識告訴他,他的生命泉水已然耗盡枯竭,不在這世界流動交融。此景伴隨穿插一段意識流的表述 ── 他行走街上揣緊手中毒藥一幕,池邊的自己凝神望著樹梢後嶄露的日出,接著思緒飄向自己正走在返家的路上,一個自殺的意念逐步建構成熟瞭然於心,他心底的劇本走勢擬定了,意識超脫抽離了夥伴的笑語與朝陽。令我聯想到《愛重奏》一幕,菲利普和朋友在海邊嘻鬧的想像,現實拉回意識他並沒有任何舉動,他只是陷入「如果我那樣做...如果我沒有那樣做...」如是的假設問題與後續臆想。清晰精準的幾個畫面意象,便將一道簡且深壑幽境般的哲學省思嵌入影片精神。人生不是非黑即白丶選擇題的問題,那雜沓紛呈的生命面向褶襉是一單薄個人難以傾盡,旁人無從介入,孤獨終歸於己。  
 流浪多時的他總算回家了,景物依舊而凌亂,外面的世界離他愈來愈遠;悲哀的是家也將易主成為歷史記憶,家始終僅夠得上以家的名義收容他的暫時庇護所。撥出最後的電話,這遺言仍得說給語音信箱聽。琴鍵缺了一個音,那些放任自流的歲月經不起回首。沒有需要丶沒有理解的死,不過是自然界裡一環新陳代謝汰換般地微不足道,預藏好的致命毒量等在那,至少痛也是一種甦醒,至少感覺得到自己,好在這經歷破滅的一天後解救自己。 (諷刺的是,如果是海洛因,取其德語原意Heroin「英雄」,興許能在臨死前體驗到偉大的時刻)  
 觀賞完此片讓人想起導演Joachim Trier五年前的《愛重奏》,同樣是充滿憂思的年輕人,在現實與內心體悟的落差間拔河爭執;五年後的昂德斯過完而立之年還飄飄蕩蕩,在無望的關係丶劇烈的現實苦酒裡浮沉。在奧斯陸街頭穿梭不止,彷彿一個無家可歸的街頭遊民丶遊魂,一個瓦特.班雅民理想中的漫遊者(flâneur)。平鋪直敘的進行自然丶貼近現實人們的反應,對話式帶動揭露主角的心境,轉折在其與人互動便能窺見,猶如《愛重奏》的伊利所說:描述受苦過程是八卦。片中主角Anders Danielsen Lie,眼神帶著若有似無的憂悒傷感,似笑非笑的遲疑笑容,讓他成為出飾此角的貼切入選,亦是《愛重奏》菲利普的續篇翻版,這類角色差不多歸他莫屬。   
 人物刻劃方面,菲利普執迷於機緣與巧合,生死與幸福總維繫投注在倒數的十秒內,像個賭徒般與虛無爭奪;昂德斯的前景希望在一天內如同陰晴圓缺,一會兒轉變得黯淡堪慮,有時又似乎還值得忍受下去。走向死亡無非是早已命定勢在必行的一著,人們上癮時死亡早已悄悄守候隨行在側;嗑藥甚至還可說諷刺性地延續了性命幾年,不過是喪失感覺的人生。上癮作為一種慢性自殺箋也是救命仙丹,如獲新生使人感覺敏銳,並調侃了他的脆弱自尊與討價還價-求生不能求死無能。戒斷後的內在外界的衝突只不過是又一波大浪來襲,將心中消蝕的堤防徹底沖毀。酒吧認識的女孩問他在做甚麽,他說做甚麽真的那麽重要嗎?總編問他那些年在做些甚麽,朋友們以為他仍是無所不能的紈絝"交際王"。他渴望別人了解他的本質,而他的人生價值是由一個個多數人界定的標準付予認證的過程,追尋代表退回個人的旮旯。
 如知名評論家Roger Ebert所說,安德斯已游得太遠,不能再游回昔日生活的核心。導演的確埋了許多相互呼應的細節。片頭欲自溺卻萬分狼狽地爬回岸上,對死亡未知的恐懼非生的熱情抓住了他,給自己再次耐心觀望的機會。片尾他於岸上觀望,生命的熱力卻一點一滴流失殆盡。
 片中一段描述父母的旁白:「他們恨保守派....他們認為智力成就優於體能....他們培養我成為一個批判的讀者,藐視沒有說服力的人。他們覺得懷念軍旅生活的人無趣....她對嗑藥不予置評,他想禁止在公園烤肉,或許民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他們尊重我的隱私,也許過於不聞不問。他們認為有宗教信仰是軟弱的....他們從未教我烹飪或建立人際關係。他們從未教我友情會如何瓦解....他們放任我挑食,說我可以隨心所欲決定自己成為怎樣的人...他們總是幫我,對我姐姐比我嚴格」對藥癮不置可否的雙親,對兒子深陷毒海所欠下一屁股債也表現得像義務性搭救,毫無溫度可言。
或許以上這段描繪會是最好的註解(而非匆匆一瞥的願望明細,凡塵慾望皆是存在之後的事):沒有上帝、沒有烏托邦的世界,我們等待的始終是自己。他們說我們是自由的,其實我們根本不知自由為何物,我們有的是龐大物質作後盾的似乎舒適的生活,脫離被物質豢養的生活型態,就甚麽也不是,更別奢談自由。
他們教導生活規範丶概念的世界,中立反戰的政治立場丶人民自主不介入紛爭,和他人保持開放自由的關係 ── 聽起來不是很像西方烏托邦服利國家挪威的景況麽?誠如導演所言,他的一貫主旨在探究當代青年的焦慮與困擾。誰沒有對世界失望過?當失望重重覆疊於人生年輪上,早夭的靈魂悄然進駐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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