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那朵最篤定的浮萍

   《艾薇塔》是導演艾倫•帕克根據音樂劇改編而成的電影。電影化的音樂劇相較於舞台音樂劇而言，最大的變化就是故事情節的鋪展演繹都不再侷限於一個方寸之間的舞台上了，而是具象到活生生的若干個現實場景之中。作為觀眾而言，或許對於歌舞的感受力多多少少會削弱一些，但是劇中人物的悲喜榮辱卻能藉著歷史場景的還原大大增益其真實感。
   雖然是一部忠於史實的傳記影片，但是導演並沒有平鋪直敘式地讓它流於一個「醜小鴨變成天鵝」的勵志故事。雖然醜小鴨終究還是蛻變成了天鵝，但是其間有倒敘手法的運用，有旁白人物的巧妙設置，也有奇幻夢境的合理演繹。這樣一來，歷史的框架與脈絡都沒有改變，但由於導演藝術化的處理而融入了觀史人的理解。
   在一個等級森嚴、階級對立的社會中，人人生而平等無疑是句空談。後天的奮鬥或可助你在階層的金字塔上往上攀高少許，但是像艾薇塔這般，從一個鄉村農場主的私生女扶搖直上國家的第一夫人，算是貫穿了富貴與貧賤的兩端了。艾薇塔人生軌跡的轉折始於與流浪探戈歌手麥加迪的邂逅。在國內小有名氣的麥加迪讓時年15歲的艾薇塔為之傾心，更重要的是麥加迪即將前往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 艾薇塔心目中最有可能使自己改頭換面的地方。這時候影片響起了《我要成為布宜諾斯艾利斯大人物》，這首歌主題複雜，曲風多變，羼雜了麥加迪的苦心勸誡、艾薇塔野心的大膽表露與眾人的隨聲附和。麥加迪拗不過艾薇塔的一再堅持，遂了她的心願。來到繁華的都市，好奇與興奮充斥在艾薇塔的腦中，她看著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只覺遍地都是機會。可是生存的難題首先橫亘在她的奮鬥之路上：原來麥加迪是有家室之人，因而順理成章地將她這個惱人的麻煩抖落乾淨。當然，生存對於艾薇塔或許根本不能稱其為「難題」。自幼苦頭吃盡的艾薇塔絲毫不懼眼下的潦倒困頓，她所追求的是上層社會的生活。在達到這個目標之前，任何人都可以利用，任何事都可以忍受，任何手段都不妨一試。但是對於一個一文不名的鄉村女孩，她即便想傾其所有她又有何資本呢？青春與美貌。對於一個為了結交權貴而出賣身體的風塵女子，僅以我們國家這種凡事惟道德論的衡量標尺來評判，其鞭撻之辭可以想見。但是對待歷史我們須有「同情之理解」—— 在一個等級體系僵化的男權社會之中，一個出身低下的貧困女子，存在通過生產勞動、教書育人、投身軍隊等一般途徑來功成名就的可能嗎？艾薇塔所置身的大環境就是不道德的，她如果依著所謂的道德就只應當老老實實做那個農場主的私生女，活在街坊四鄰的鄙夷與輕蔑之中。當她憑藉自身努力去改變人生命運的時候，或許她的做法不值得推而廣之，但身不在其中的看客著實不當以道德之名去品頭論足。
    就這樣，艾薇塔出沒在酒吧、歌廳、晚宴之中，周旋於形形色色的權貴之間，直到在一次慈善晚會上遇到了當時聲譽正隆的貝隆上校。我不知道是否他倆短短幾十秒之內完成的結合是否屬於一見鍾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兩人之間所萌生的情愫之中多少有些政治的野心與利益的考量。伴著悠長曼妙的倫巴舞曲，艾薇塔唱起《我會好到讓你吃驚》。「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合理，但要告訴你。你我的邂逅，絕無預謀。我直接表白，請你見諒。我並非催促你，但請你知道。我很適合你，我並非想行事匆匆。」艾薇塔固然精於世故，但此刻也是坦誠的。她知道在這片刻之間談什麼你儂我儂顯然是言不由衷的謊話，因而直言「我很適合你」——「我」具有一個男人心目中理想情人的一切，更何況「我」這般大方得體，大可助「你」政治事業一臂之力。
   自然而然的，貝隆欣然接受了這段突降但樂在其中的姻緣。艾薇塔跟隨貝隆出入各種名流政要彙集的場合。表面上艾薇塔交際花的本事使她左右逢源，其實暗地裡上層社會的男女老少們都對這個突然闖入他們圈子的鄉村少女嫌惡非常。這種嫌惡在歌曲《貝隆的新女友》中一覽無餘：「我們絕不想在珠寶店，與她平起平坐，正面相見。」儘管艾薇塔身著華服，談吐優雅，但是以貴族血統或顯赫家世為傲的達官貴人們，眼裡看到的只是一個出身貧賤、粗鄙不文的不速之客。
   真正顯現出艾薇塔之於貝隆的助益即始於貝隆因權力鬥爭遭軍方逮捕下獄。艾薇塔一面鼓勵心生退意的貝隆重新振作起來，一面充當起貝隆的代言人和宣傳者，以民主、自由、平等作為貝隆主義的標語，極力爭取阿根廷廣大下層民眾的支持。歌曲《阿根廷局面一新》可以說是整部影片中最為鏗鏘豪邁的強音，當艾薇塔在電台疾呼「貝隆愛護你們，了解你們，否則怎會對我愛護有加」時，我意識到了一個擁有貧民出身的野心家與一個手握軍權的政治家的結合，其成功該是有多麼的毋庸置疑。
   其後所發生的一件接一件的政治變動都顯得順理成章。當影片進行到貝隆成功當選為阿根廷總統時，劇組甚至借到了總統府的玫瑰宮露台，盡最大可能再現了當時的歷史場景。坦白而言，隨後艾薇塔所唱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不可謂不經典。也許正是由於其太過如雷貫耳的緣故，我在觀看影片中聽到這首歌時反倒沒了什麼值得一說的感觸。只是當艾薇塔歌喉嘹亮過後，面對著露台下激動萬分的選民作出承諾：「總有一天你們會富有起來」。此時的艾薇塔是26歲，可是直到她33歲因為操勞過度而逝世時這句承諾依然停留在七年前的玫瑰宮露天上，並沒能向前走了多遠。
   艾薇塔終究沒能拯救苦難的阿根廷民眾，當然這與她作為女人的身份無關，而是她許下了一張僅憑其「仇富友貧」的做法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恢弘遠大的政治抱負往往為紛繁錯雜的現實局面所累，缺乏政治謀略的貝隆夫人註定成為好萊塢與百老匯所爭相轉撰寫的悲劇題材。值得一說的是，影片《艾薇塔》是安德魯•勞埃德•韋伯與蒂姆•萊斯分道揚鑣近20年後的一次合作，出色地完成了146處修改，並且為影片創作了一首新歌「你一定愛我」。「我有千言萬語隱藏在心間，內心感受不敢向你訴說，只怕你會一去無蹤，你一定要愛我。」這曲縈繞在艾薇塔彌留之際的悽美輓歌，或許是塵緣將了時艾薇塔心底里那份對貝隆的真愛最真實的流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