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豈能盡得意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玩命關頭6》和一系列動畫電影的多項選擇之下，挑了朱塞佩•托納多雷的最新作品《最佳出價》。沒想到，一部從頭至尾懸念疊生的電影令自己看到最後不由得鬱悶起來。一直在糾結電影最後想表達的思想高度，在看完電影的後半夜，突然悟到了一點故事之外的人生道理，覺得很滿足。

男主角維吉托是一個從業數十年的古董競價師，他性格孤僻古怪，對女人肖像繪畫情有獨鐘，他常常借職位之便故意將藏家手中的值錢古董鑑定為仿製品，以期在拍賣會上由自己的同夥出低價競標到手，最後成為自己的私藏。令維吉托倍感欣慰甚至是自豪的，莫過於白色冰冷的家中隱藏於手套陳列櫃後面的密室，如果觀眾第一次被他帶入，會震驚於整個空間掛滿的各種女人的畫像，他們表情平靜地看向欣賞畫作者的方向，眼睛裡帶有獨特神秘的情感。維吉托時常坐在這些畫像面前，享受被眾女子專一注視的目光，緩解了他將近一生的孤獨。沒人知道他的這個秘密。

然而一個神秘陌生女子的求助電話卻打破了維吉托的生活，神秘的避而不見，神秘的古董定價拍賣，包括女子所居住的深閨大院地下室裡神秘的齒輪配件，都讓維吉托對古董的敏感度一點點強烈起來。然而越是接近維吉托本希望得到的值錢的古董的目標，維吉托越是陷入了他本意之外的一段情感，和這位神秘的女子產生了愛戀。「瘋狂的事會掩蓋虛假」，的確，維吉托這個老謀深算的藝術品鑑定師卻沒能輕而易舉地鑑定出這場預謀好的愛情藝術品的真假，最後用自己密室裡滿牆的古董畫作為這場他以為的真愛出了價，最後僅僅得到的是一幅再平常不過的油畫。

然而在我理解起來，維吉托對於虛偽愛情贗品的拍賣交易並未感到失望，他堅信：「假的上面也是會有一些真實的東西，在臨摹他人繪畫知之時，偽造者無法抗拒誘惑會將他自己的東西加上去，偽造者最終會背叛自己，顯露出自身的藝術敏感度。」因此他相信女子即使是偽裝了假的愛情來騙他上鉤，其中一定也曾真情流露，所以維吉托在影片最後找到女子曾提到過的布拉格廣場上的一家酒館，他期望等到女子重新出現。

有人感覺影片最後很悲涼，因為老人的一生積蓄瞬間被騙走，而他依然愛著那個騙子嗎？我並不覺得故事的重點在於說一段悲劇。這也是這部影片最有意思且值得琢磨的地方——人生豈能盡得意？在維吉託一生孤寂卻並不缺乏財富的生活里，他無意與其他人真心相處，他自私冷漠，對自己的孤獨也熟視無睹，因為他似乎沒有心，沒有情感。在高檔的餐廳吃飯，一個人要佔據很好的位置，佔據很大一張桌子，維吉托忽略了人們對他怪異的眼光，當服務員端上蛋糕為他慶祝生日，他以明天才是生日的理由既不吹熄蠟燭，也不品嚐蛋糕，對他人對自己的好意從不領受，更談不上感謝。即使是多年為他在拍賣場上贏下值錢古董畫作的老朋友，維吉托從來不想去看一眼老朋友的畫，即使到他退休的一刻，維吉托與老朋友的交往也不過只是金錢交易。

這樣一個冷血的人，在坐擁價值連城的古董之後，依然貪婪。直到最後被騙得滿盤皆輸，其實也不值得觀眾同情。然而這個故事裡值得玩味的是，在維吉託一點點介入到神秘女子的家裡的過程中，他是帶著獲取更多值錢古董的目的以虛偽的關心接近這位女子的，然而正是應了他自己為了解釋這句「假的上面總有真的」的真意，他也在仿製「情感」這個偽造的藝術品的同時出賣了自己，因為「偽造者無法抗拒誘惑會將他自己的東西加上去，偽造者最終會背叛自己」。結果，維吉托完全掉進了女子和同夥騙子設計好的圈套，這些騙子也成功地打造了一件精心偽造的「愛情」贗品，然而此時的維吉托卻已經無法辨識出來，他在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拍賣會上，以畢生積蓄的最高出價，買下了這件偽造的藝術品，等他明白一切的時候，他大概頓覺人生很荒誕。

想到這裡，我突然在看過電影很久之後的思索中笑了，不得不說，導演最擅長的依然是描述一個生命個體的人生體驗，你會被他完全帶入，並感覺世界的多樣，人生似乎事先安排好的命運的邏輯。曾經的《海上鋼琴師》也是一樣。

也許維吉托不遇到女騙子，人生還會如此得意下去，在有生之年，在不斷鑑定古董的同時，不斷獲得令他心動的寶貝古董。然而人生豈能就此得意下去，對一個精明、經驗豐富的老鑑定師來說，讓他受騙不容易，然而騙子巧妙地利用了令他「瘋狂」的一點，這一點本來是古董機器人，然而後又轉向了愛情，在維吉托本性和人生中唯一缺乏的兩個點上牢牢抓住了他，讓他準確無誤掉入佈置好的陷阱，輸了個精光。

所以說，可恨之人都有可悲之處，片尾結局精巧地構圖和推拉鏡頭，既悲憫地展現了維吉托陷入愛情無果等待的荒涼，又略帶回味地引發觀眾的思考：即使維吉托已深知被騙，但他依然不斷回憶與女子相處的片段，熟記她所提到過的布拉格廣場的酒館，並親自來到這裡，自信地告訴侍者他不是一個人，他在等另一個人。在整個酒館以時鐘齒輪搭建的裝飾背景下，維吉託身處時鐘旋轉的齒輪之中，悲傷卻帶有一絲希望的等待，因為他仍不肯放棄自己對贗品的看法：「假的上面也是會有一些真實的東西，在臨摹他人繪畫知之時，偽造者無法抗拒誘惑會將他自己的東西加上去，偽造者最終會背叛自己，顯露出自身的藝術敏感度。」

維吉托也許依然這麼看待自己花了大價錢獲得的這件「愛情」贗品，雖然偽造者——那位連名字其實都不是「克萊爾」的女子精心仿造的情感，然而維吉托認為其中總有那女子的某種真情，會出賣自己最初的初衷。

那女子會來嗎？

導演適時結束了故事，這是一個將會被淹沒在時光流轉裡的結局，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維吉托就這樣和人生中某個意外的情節一起留在漸漸隱去的電影畫面里。留給觀眾的是值得不斷回味的情緒，真，假，是這麼輕易就分得清楚的嗎？



2013年7月26日星期五12:50:22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