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米老鼠吞噬了跳跳燈

 之前在時光主頁上瞄到一篇關於本片的影評題目《皮克斯的「迪斯尼化」》，沒點進去詳細看內容，我對這部片子心裡已經大概有了譜——其實從這部片子放出來第一支概念預告我就覺得有點不是滋味——這可不是我心中的那個皮克斯。也肯定不是很多人心中的皮克斯。
     皮克斯是我心中的金字招牌，不摻水。它在我心中簡直是一個神樣的存在：從第一部《玩具總動員》開始，每一次皮克斯都給我連連驚喜：《海底總動員》和《怪物電力公司》我看多少遍都不會厭倦；《超人總動員》解構超人神話，幾乎讓人從頭笑到尾；《美食總動員》讓食物的香氣透過螢幕飄滿房間，那法式英文讓人對皮克斯的精細嘖嘖稱讚；就算在《賽車總動員》時稍稍低落一下，續集裡面構建的流光溢彩的賽車世界還是讓人眼前一亮；而《瓦力》和《飛屋環遊記》簡直和皮克斯的巔峰之作，那細緻的情感筆觸和宏大的主題呈現讓動畫片被重新賦予意義。
    皮克斯的「跳跳燈」一直和宮崎駿老爺子的「龍貓」吉卜力在電影動畫界分庭抗禮，平分秋色。近期，宮老爺子拿出《來自紅花坂》，主打昭和懷舊風，雖然還沒能親自目睹，但在台灣看原畫展的時候就非常喜歡那一以貫之的簡潔清麗風格，料想類比《側耳傾聽》，應該差不了；但對於皮克斯的新作《勇敢傳說》，看預告片的時候，我就詫異了——3D+古代歐洲神話，這不是活脫脫又一個《馴龍高手》？而且我還要吐槽一句：人物造型還沒《馴龍高手》那麼有特色......
     接下來在等待正片上映的漫長時光中我就一直祈禱也許皮克斯只是推出了一款失敗的預告片——但剛坐在電影院裡看完全片，這種失敗感蔓延到了全片，噩夢成真。
     沒錯，這是一部不及格的皮克斯作品。我實在太愛皮克斯了，所以對於它的任何失誤容忍度都很低，簡直痛心疾首。
     不能把責任都推給迪斯尼。迪斯尼和皮克斯本來就糾纏不清：皮克斯真正獨立其實也只有不到三年時間而已：2003年喬幫主帶著皮克斯離開，2006年又回到迪士尼懷抱。即使在迪斯尼王子公主的傳統主旋律中，皮克斯還是保持著自己的獨特風格和個性創意。《瓦力》、《飛屋環遊記》、《玩具總動員3》等等巔峰之作都是回歸迪斯尼之後的作品。
     但是，即使回歸迪斯尼旗下，賈伯斯仍舊是皮克斯最大的個人股東。從1986年收購皮克斯開始，賈伯斯一直擔當皮克斯的大家長，粗放的管理和包容的心態讓皮克斯頻頻迸發靈感和創意的火花，茁壯成長著。《瓦力》更是皮克斯寫給如父親般的賈伯斯的一封深情情書，蘋果的概念行銷一直巧妙地隱藏在一系列作品裡（關於這點已經有各種截圖論述，故不在此贅述）。
     2011年，賈伯斯逝世。2012年，《勇敢傳說》公映，皮克斯劣勢乍現。這其間的關聯自然不是偶然的。
     《勇敢傳說》走的的確是典型的迪斯尼線路，不誇張的說也算是一部迪斯尼的集大成之作——皮克斯的主人公里第一次出現了「公主」這類的設定，而不是小丑魚、玩偶、毛茸茸的怪獸、幾乎沒有台詞的機器人或者倔脾氣小老頭之類的新奇意象，這是一個非常「去皮克斯化」的標誌。那頭紅髮幾乎是從小人魚艾瑞兒那裡借來的，愛跑愛鬧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在大螢幕上出現，寶嘉康蒂（《風中奇緣》）、茉莉（《阿拉丁》）和花木蘭（《花木蘭》）早就珠玉在前；而人獸互變從《美女與野獸》時代起就不是神話，雖然這次從情人變成了母親；巫婆更是老套至極，《睡美人》、《白雪公主》、《小美人魚》要多少有多少。蘇格蘭的大好河山和風情配樂倒是亮點，不過自從《勇敢的心》之後我就覺得蘇格蘭的山水怎麼拍也就如此吧；三胞胎倒是有萌到我，不過賣萌耍寶現在誰不會啊？戲份有限讓這種萌氣沒有發揮到極致；而那些維京海盜般的造型讓我總是穿越到《馴龍高手》......最後兩隻熊在廝打的時候我默默地想起了《獅子王》......家庭親情牌依舊是主題，主要議題是家人之間的溝通、傾聽和相互理解，混合一份女性主義的色彩（不過這點在迪士尼不久前的《魔髮奇緣》中多少也有所涉獵），就雜糅出了這部《勇敢傳說》。
     不客氣地說，簡直是一部刻板印象大合集。皮克斯之前的亮點就在於：突破和顛覆。從那些小孩子童年時不解的細節點出發，創造一個與眾不同又合情合理的異想王國——比如當我們看不到的時候玩具都在幹什麼？小孩子的壁櫥里真的會走出怪獸嗎？如果這個世界是汽車的王國，它們的吃喝玩樂應該怎樣進行？再比如如果我們的生活完全被機器人控制該是怎樣一副景像？等等等等。我斗膽揣測，如果是皮克斯，那麼這位特立獨行、反抗體制的米瑞達公主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而不應該如傳統印象中一頭紅髮！還有綁緊衣帶束腰、母女爭辯誰才自私這些橋段班師《亂世佳人》和《鐵達尼號》呀有木有！結局也是意料之中的峰迴路轉。即使中間有巫婆答錄機和結尾「快遞」彩蛋這種現代感極強的笑點也多少有點格格不入，尷尬地回天乏術。
     其實，私以為，皮克斯的專長是重構現實。它的迷人之處在於把現實世界動畫化：想想那些精細得彷彿觸手可及的玩具，活靈活現色彩斑斕的深海魚，那些逼真的食材和飛屋中細膩可愛的傢俱......3D效果最初並不是通過帶特效眼鏡觀看而表現出來的，而是在螢幕上用動畫重現三維的現實世界。今天看來，3D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玩意，主打技術牌就有點單薄了。
     皮克斯最大的魔力還是根植在現實世界裡的。它對現實世界的重新解讀充滿童趣和喜感，幾乎每個角色都有十足的特點和笑點，台詞給力，節奏緊湊，影片中彩蛋多多，動作戲緊張刺激，最後又往往能戳中人的淚點，讓你又笑又哭地看完一部動畫片，並感到幸福滿滿。但《勇敢傳說》根植在史詩傳說，總覺得有點水土不服，力不從心。
     不說它一無是處，也差不太多。
     對於迪斯尼來說，還算上乘之作。但對皮克斯來說，Come on, man, NO WAY!
     沒有喬幫主的跳跳燈該何去何從？這絕對是皮克斯要慎重思考的一個問題。這是皮克斯的一次失敗轉型，是第一次摔這麼大一個觔斗。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一個天才泯然眾人，不希望看到米老師完全吞噬跳跳燈。雖然這次我真的是失望之極，但我不會對皮克斯失去信心。也許皮克斯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找到一個合適的舵手。請不要像《瓦力》中一樣，讓人類的思想被電腦技術鉗制，請記得，塑膠袋中魚兒還是可以共同努力游回蔚藍大海，被絞碎的有碎花紋理的門還是可以被粘合，變成垃圾場的地球還是會有新生的綠意，被丟棄的玩具們還是可以重新給下一代的小孩帶來歡樂，乘著五顏六色的氣球，終究可以到達南美的仙境峽谷。我會一直在這裡，默默守望皮克斯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