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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士柳白猿--Archer Baiyuan Liu

箭士柳白猿/箭客柳白猿/JudgeArcher

6.2 / 687人    94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宋洋 趙崢 李呈媛 于承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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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inglove

2012-12-09 05:40:10

《箭士柳白猿》:逝去時代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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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浩峰曾說過「中國武俠片的本源不是武功,而是神話,它是中國民眾自創的好遊戲。」在這種「遊戲」之中,他選擇冷兵器這樣一種道具去塑造角色、闡述故事、展示文化。「遊戲」本身的性質與屬性,註定了其獨特的美學風格與傳統氣質的展現,當然也註定了它擁有著極少的擁躉。對於嘗試進電影院指望它進行「消費歷史」與「展示奇觀」的大眾而言,這很有可能會是一次極為特殊的觀影經驗。因為它本身與慣常「化武為舞」的武俠電影觀感相忤逆。他們其中許多人或感不解、甚為失望,抑或更多人選擇以「不明覺厲」的緘默態度表示出敬畏。但無論如何,「深藏功與名」的徐浩峰導演的「武林三部曲」即是對中國當代電影的一次大膽而創新的藝術實驗,《箭士柳白猿》作為第二部作品,承上部《倭寇的蹤跡》之精髓,秉傳統寫意美學之風,進一步昭示了作者電影的獨特美學風格。我們是否可以預示,內地武俠電影已經迎來徐浩峰獨一人的冷兵器時代?

當然每個人心中或有不同的答案,尤其是對於年少時浸潤在傳統港台武俠片環境的觀眾而言,徐浩峰的作品更多被賦予了不走尋常路的「怪力亂神」標籤,它幾乎無法動用每個人過去儲備的觀影經驗去解讀,因為其作者與文本兼具不可復得的傳奇性。用徐浩峰本人的話說「我的電影目前其他人還拍不了」,這當然不是過度膨脹之言,而是一句實在話。徐浩峰出生於北京什剎海的習武之家,家中長輩為形意門高手,他本人也是地道的武林中人。後就讀央美附中習畫,大學時考入電影學院就讀導演專業繼而留校,他講解的公共課《視聽語言》次次爆棚,堪稱傳奇。私底下,潛心道教、深鑽佛學,以形意拳和八卦掌見長,以「武術顧問」與「武戲編劇」之姿入主王家衛《一代宗師》。作者本身已經承載了眾多標籤,較之其他導演,他在常人不具備的常識範疇之內可謂是「如魚得水」「所向披靡」。

《箭士柳白猿》毫無疑問是《倭寇的蹤跡》的全面升級,它初步凸顯了作者電影的獨特性。首先,繼承了華語武俠電影語境下以胡金銓導演為代表的美學傳統,但卻獨特地展現出「北派武俠」的精髓。寫意性是中國傳統美學的一種重要精神,宗白華先生在論及中西繪畫的不同時認為,西洋繪畫重於自然的寫實,而中國繪畫則「集合數層與多方視點譜成一幅超相虛靈的詩境」。我們的武俠電影正是繼承了這種精神,將冷兵器影像與打鬥設置在詩情畫意之中,在感受冷兵器威力與動作節奏的快感同時,也感悟出畫面深層的意境美。胡金銓正是最早善用中國戲曲文化繪畫等傳統文化的電影大師,其作品中流露著虛、實、文、武、禪意的結合,滲透著中國文化的詩意。在某種程度上,徐浩峰得以繼承於此。遒勁蒼涼的北方山脈、青磚古瓦的幽靜村落、驅車登古、漁舟唱晚、長河落日,如詩般的意境襯以武俠諸家的打鬥,可謂渾然一體,較南派少了狷介清秀,卻多了蒼涼厚重。其次,在展現武打動作中,表現出獨特的思維體系與鏡語選擇。上文中提及,徐浩峰作品中的武術設計打破了以往「化武為舞」的觀影習慣。這是他在不同場合一直堅持強調的,注重「實打」,還原真正的武術原貌。作為民國武館文化的衍生品,《箭士柳白猿》於《倭寇的蹤跡》,更加強調這一點。他認為,近些年的武俠電影過於強調並誇大視覺刺激,有些為了追求商業利益不惜淪為MV式影像,這實際上與真正的武術系統常識相悖。真正的武術是隱藏招數才能贏,而許多作品中武打的展現,則為了展現招數。在本片中,他採取了兩種調度展現武術真正之美。一方面輔以長鏡頭展現真實的打鬥過程,無替身無威亞無特技,力圖讓演員的打鬥做到極致,「劃勒巴子」中雙方那虛實相生、柔剛兼濟的拳上功夫,堪稱真正的視覺奇觀。另一方面則採取快速剪輯。例如在結尾柳白猿與匡一民的對打(弓箭與長槍的對決)、中間柳白猿與混血女孩的幾場動作戲場面(拳術、繩的運用)中,剪輯方法似有向胡金銓致敬之嫌。這種「暴雨剪輯」強化了影像的視覺衝擊力。甚至有幾場戲的剪輯速度比胡還要快。風雷閃電般的剪輯方式壓縮了動作,緊湊流暢。

當然,我們自然繞不開該文本荒誕怪異的一面,它延續了前作中的冷幽默。這種與「武術奇觀」節奏不相稱的橋段,會讓諸多觀影經驗不足的觀眾感到一頭霧水。在被問及為何影片中的人物大多「裝傻充愣」時,徐笑談因為民國時許多人物即這般有趣。想必我們已然習慣於遵守以往的觀影秩序,以致於潛意識裡認定武林大俠皆是萬無一失、飛簷走壁的高手。然在片中,他卻讓於承惠扮演的匡一民大俠突然崴了腳,武壇高高在上的仙風道骨之人也變得趣味盎然。或許,我們也要寬容作者在文本中嘗試的惡趣味拼貼,它並不意味著技術的失衡,而是一種「自嘲」與「戲耍」,影片音樂大膽採用有簫與管風琴的混合,更凸顯出怪誕荒謬的觀感,好似某些通心粉西部片、日本武士片那般。嚴肅題材並不意味著拘泥於古法炮製,如日本漫畫般的冷脫力效果,在某些規定情境內,反倒是燃起了觀眾內心的惡趣味,使現代幽默與傳統武俠進行著有機結合,具有天然的排他性。至於徐浩峰本人,則坦言這是對觀眾的一種實驗。這其中的高低貴賤,每人心中自有評判。

「結尾,兩個決鬥的人都是失敗者,一個人在建功立業上失敗了,一個在內心情感上失敗了,兩個武功高強的人在槍炮面前,都被時代拋棄,註定落寞。他們的決鬥是為自尊而對決,是對傳統的輓歌。若要解絕對傳統的破壞,則應該做到一切從有敬意開始,現在很多傳統文化的項目很多,但實際上於事無補,變成了面子工程,實際上就是缺乏敬意。」導演這番話不僅僅是向「逝去的武林」致敬,而更多地傳達了對當下中國傳統文化的憂思。 「這世界上滿是投機取巧,但惟有習武無法投機」,這句台詞借武林中人之口,同時道出作者鮮明的電影觀,註定會讓電影界浮躁的陸川之流無地自容。

導演一直在表明,這是一部在講中國人內省的影片。柳白猿面對被強暴的姐姐,一直在掙扎,在叩問,在思索。困惑無比,卻沒有實際解決的辦法,只好把箭射向湍急的河流。「這就如同現代社會對中國傳統的詆毀,這一百年來我們都在做自拆城牆的文化批判,認為信奉外國文化才是好的。這個姐姐就是一個傳統的象徵。」電影中民國的光怪陸離不過是今日的反射映照,這首輓歌不僅僅是向逝去的武林致敬,還關乎我們業已遺忘的那個時代。然而今日今時,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諦聽其中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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