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的愛情不毀「三觀」

胡不鬼/文

     多年之前的某一天，四處找譚家明那部《烈火青春》，誤看了一部同名的香港電影。看到演員表裡沒有張國榮葉童，知道自己找錯片，準備將其從碟機中抽出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看了下去。這是一部描寫當代香港青年人愛情故事的三段式電影，幾個當紅歌手主演，雖然場景、表演什麼的與一般香港電影沒啥兩樣，但高樓大廈下、湫隘街巷中雨打浮萍的年輕人之間倏忽而至的真切愛情，卻感染了我，越看越有滋味。我至今依然清晰記得片中的一個情節：帥哥雞頭跟他監管的北姑（好像是趙學而演的，很漂亮那種）之間產生了愛情，觸怒了黑幫，為了逃避追殺，他倆東躲西藏，這天躲到電影院看電影。一個正面全景鏡頭，正在看喜劇片的他倆笑得前仰後合，心情燦爛。看完電影出來，街頭人潮如織，重又無言的他倆，突然心有靈犀地對望一眼，彷彿達成了某種共識，緊接著下一個鏡頭，他倆又重新坐回了電影院，重看剛才那部影片，重新笑得前仰後合，陽光燦爛。不知為什麼，這個看似隨意的情節，卻打動了我，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它是我看過的愛情電影中，最靈動的細節之一，準確傳達出了愛情的某種真味，事關默契、快樂和簡單的幸福。而這個叫阮世生的編劇兼導演，也就此在我心裡留下了位置，雖然不是什麼一線的大導演大編劇，但我認為，寫愛情，他有打動人心的獨到本領。

     我沒看過十年前那部《我老婆未滿十八歲》，也許是看過卻忘了，但這並不妨礙我看懂並喜歡十年後的這部續集《我老公不靠譜》。雖然故事承接前作，但本片其實依然是一部獨立完整的都市愛情片，它的中心議題，其實是年齡相差較大的情侶如何度過七年之癢，以及當雙方位置開始不對等時，愛情還能不能維持。張十三鄭伊健從當年的小伙子，搖身一變成為大學教授，蔡卓妍飾演的高中生yoyo也變成了今天「遊手好閒」的管家婆，他嫌她沒有追求變得庸俗，她嫌他不復當年熱情變得麻木（她還不知道他喜歡偷看美女），於是「離婚」成為了每天掛在嘴上、扔在桌邊的關鍵詞，但誰也沒有當真，畢竟十年的感情不是兒戲。但當他的生活中出現一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漂亮女生，而她從小的仰慕者以真善美+富二代大帥哥的面目出現時，假的開始慢慢變成真的。

     之所以囉囉嗦嗦複述劇情，是想說，影片的故事其實很不香港電影，要說脈絡，最多也就是UFO《風塵三俠》、《婚姻勿語》那些中產愛情片的路數，但因為目下的香港電影子乎並不向內地市場輸出這個（還是打打殺殺武俠警匪更有人緣），而內地電影本身也並不擅長中產愛情片（《一聲嘆息》能出來已是領導開恩，還敢奢求別的？來人哪。掌嘴！），因此本片看起來，反而頗覺新鮮、清新，嬉鬧、俗套的外衣下，隱含著某種情感和生活的真實，似乎就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甚至我們自己身上的故事。

     影片前半段鋪陳的部份，基本是以喜劇的形式呈現。不管是yoyo在自己的服裝店裡熟練地變換河南話、粵語、國語忽悠八方客人令人捧腹的蒙太奇剪輯，還是兩人租住的大廈里魚龍混雜的電梯景觀（有點72家房客的意思），又或是yoyo為求生育變著法子吸引老公的各種「重口味」手段，都讓人或莞爾或大笑之餘，體會到某種「閨房記樂」般的情趣。但當「老」夫少妻的各種不同步雜糅情感變淡後的膩煩襲來，矛盾出現了，如他希望她學習做飯洗衣，做個好主婦，而她依然玩心頗重，動搖西盪，氣氛開始慢慢劍拔弩張。雙方也開始貌合神離，玩起史密斯夫婦那樣的明槍暗戰，除了互相攻伐，就是開始和異性玩曖昧。

     一個有趣的細節，張十三開始偷瞄美女（偷窺大胸美女換衣服，對方竟是自己當年的學生），面對美女，卻又故作鎮靜，為人師表。這種不算猥瑣卻也並不高尚的男人痴念，設定在鄭伊健這種演貫英雄高富帥的演員身上，放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香港商業電影對女性的態度，要嘛是不近女色、女人卻爭相示好委身的英雄主義主導的武俠槍戰式大男子主義，要嘛是女人=胸脯+屁股+風騷的王晶三級片式男子洩慾猥褻主義，男性角色要嘛是英雄，要嘛是色鬼，就是沒有正常人。張十三這種帶點猥瑣的中年大叔形象，顯然更加真實。兩人分手後，yoyo一直在討好十三，試圖挽回他的心，高潮來自他吃yoyo做的蛋糕。之前他一直埋怨她不會做蛋糕，什麼都不會，當他吃著她留下的蛋糕，讀著她留下的信，想像著她努力學做蛋糕的種種時，導演聰明地使用了分割螢幕，將吃和做並置起來，收到了分外感人的效果。

     雖然如此，影片依然沒有滑入大男子主義的泥淖，一個頗堪玩味的細節，張歆藝飾演的漂亮女生暗示自己可以為了他留在香港，張十三最終卻鼓勵她按照自己的夢想規劃環遊世界，不要停留。聯繫到第一集中，生活有著多種可能的yoyo因為愛情而放棄學業，最終成了今天一無所長的家庭煮婦，張十三顯然有愧於此，因此不願讓張重蹈yoyo覆轍。這個神來之筆，顯示出阮世生並非狹隘的男性中心主義者，他編織的故事中，愛情是神聖的，也是世俗的，男女是相愛的，更是平等的。如影片的結尾雖是皆大歡喜，但透露出相當的平等原則，有負於妻的張十三要跑到國外才找得到yoyo，並且要反覆保證、五體投地才能贏回佳人。

     跟大多數香港愛情電影一樣，戀人們總是能從情感的絕望中看到愛的希望，人人都說香港商業至上、人情淡漠，但說到愛情依然有著傳統的輝光，而內地愛情電影恰恰相反，婚姻愛情的美滿之下，往往是危機四伏的黑色和絕望。前者從絕望中看到希望，後者恰恰從希望中看到絕望。這是為什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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