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新品種

在這個只容得下結婚和同居的城市裡，私奔堪稱是一種難度係數極高的自選動作，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值得你審慎對待，因其動機、路線、所帶物什、所攜夥伴及目的傾向均會暴露你的智力頭腦、美學品味、價值取向、人格型態……怪不得在電影《月升王國》中，所有的小孩都有一張深思熟慮的臉。

實際上，私奔這件事也只有發生在小孩身上才會具備一種奇異的觀賞性，導演韋斯•安德森將私奔這項古老的情操變作童話的、時尚的、藝術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完勝大人們的 「you jump I jump」、 「cape pas cape」那麼經典那麼卓爾不群，就算沒有認出女神Tilda Swinston我也完全沒有辦法責怪自己。

其實根本就是厭倦大人那一套的，歲月早就摘去了他們張狂的翅膀。要嘛，就是把私奔演繹得你死我活、國讎家恨的；要嘛，就是對現狀無能為力、視而不見的。當第一次私奔失敗之後，小女孩Suzy揚起下巴跟母親攤牌：「我知道你和那個可悲的傻警察幹了些什麼。」誰比誰的世界更荒謬？她的語氣近乎是輕蔑的。

讓我們學會用最不嚴肅的態度來對待最該被嚴肅對待的事情，加一點漫不經心做佐料。Suzy塗厚重的藍色眼影，穿淡粉色復古連衣裙、白色過膝襪，腳踩一雙週末上課的鞋子，那完全是一副要去野外郊遊的狀態，整套裝備的重點就在於「華而不實」。然後，儘量帶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譬如貓與貓糧、一張Francoise Hardy的唱片、各種關於魔力的故事書、從弟弟那兒順手拿來的藍色可攜式唱機……以便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天真無邪和一種由缺乏安全感帶來的女性氣質——對於所有12歲的小女孩來說，Suzy就是一個it girl兒童版的標準範本，那部《怎麼擺平非常苦惱的小孩》的怪書是她最好的飾物。要擁有一種Suzy式的酷就需要牢記，從頭到尾你都應該盡己所能地保持悶悶不樂的樣子。

幾乎想不出有還有哪種活動可以像私奔一樣，讓「女人展示生活品味，男人展示生存技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孤島上，我們對男性的要求會變得非常單一原始：極好的體力、跑得夠快，能閱讀地圖的同時也能就地取材填飽肚子，懂得一些類似「如果你感覺口乾舌燥，就在嘴裡放塊鵝卵石，然後吸它；在頭上粘葉子，能讓你的頭降溫；往天上扔松枝，你就能看見風往哪邊吹」的奇怪的讓人崇拜的野外求生技巧。最後的最後，他還得創意無限到利用魚鉤和金龜子做耳環討好他的愛人。

到哪裡去私奔這個問題已經變得像到哪裡度蜜月一樣重要了。看起來略帶隱世氣質的韋斯•安德森說：我一直想要做一部關於這樣的島嶼的電影。於是在滿佈老松樹和楓樹的新潘贊斯島，男孩和女孩私奔了！那裡沒有公路，但是有長長的交錯的足跡和土路，每天有往返兩次的渡輪從石洞開出。關於新潘贊斯島的描述總是讓我想到「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那個迂迴、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一樣的所在。我想，其實去哪裡私奔說到底也是一個去哪裡隱居的複雜問題。

別人的私奔是衝破家族藩籬、但求在熟人中間消失的無奈和叛逆，但是韋斯•安德森發明了一種新品類的私奔。在他的「月升王國」中，愛與阻礙都是次要的（你可以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在蹦床旁邊思考到底要不要結婚，也可以只通過一個沒有戒指、誓言交換的懈怠婚禮就私定終生……），取而代之的是假如沒有好衣服、好風景就不要私奔的童稚和任性，正如即使你沒有辦法煞有介事地談論片中交響樂如何與私奔構成的互文性，也同樣可以領悟到「私奔一定要有好音樂」的精神情懷。所以為什麼還要計較私奔的那個結局到底是成功或失敗，在這個以過程為最終導向的戀物實踐中，你註定無法失去、難以錯過、也永遠不會悲痛欲絕。況且主人公們才只有12歲啊，什麼代價都來得及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