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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膛手貝塔

2012-11-22 05:54:21

師道


「他們把有良知的孩子培養成反對者,把沒有良知的孩子培養成偽君子。」也許並非只有中國式的教育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如果一個教育者僅僅只是盡到他從事這個職業應當有的責任,這個後果怕是最可預見的。

 《超脫》中的孩子們一開始已經就是這樣了,所幸,他們只是成為了反對者,還遠遠達不到偽君子的程度,他們在課堂上旁若無人,滿嘴粗話,生活中充滿著性、藥和酒,在年輕人的圈子裡流行的東西這裡一樣不缺,即便這已經是一個亂到成為典型的學校,道德優越的為師者們仍然保留著自己可笑的威信,雖然那些威信在孩子們看來,是如此不堪一擊。直到他們遇見了一個看起來並不那麼苦口婆心自以為救世主的新老師,他們才似乎開始了向著「好學生」的轉變之路,只是這條路看似一馬平川,實則暗流洶湧,積重難返的孩子們終究還是對現實低下了頭,因為新老師為他們點起的一盞燭火已經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不見,剩下的,依然是無邊長夜。
 
 這部電影拉拉雜雜看過多次,從暑假拖到現在,終於勉強拖完,前面的情節差不多已經忘個一乾二淨,記憶深刻的除了黑板粉筆字的特效和各種插敘抖動變焦與黑白鏡頭之外,其他一切都呈現出不規則的碎片狀分佈,只是老師亨利的形像太過光輝,使得這些碎片雖然細微,卻集體反射出了他身上的萬丈光芒,儘管所有不良學生的形象都是臉譜化的,但至少,老師亨利的刻畫是相當成功的。形象的成功正是因為人物的失敗,劇情中,亨利面對紛亂的現實所表現出的無力感,正是整個影片的神來之筆,正因如此,它才將主旋律的燭光裡的微笑片與不良學生痛改前非片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電影不想多說,借這個題材說些題外話。先要感嘆的是,人生能得一良師,何其有幸,只是在當下的環境中,這種機緣似乎越來越少。這難怪,現在很多老師自己都是機械化教育打造出來的標準產品,且不說傳道授業解惑,有的人連最起碼的職業道德與責任都無從談起,做老師不過是因為寒暑有假,收入穩定,純粹是為了混口飯吃的大有人在,指望這種四無人員教育出四有新人,完全是緣木求魚,根本是個扯。當然,我也不認為像張麗莉那種老師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老師,時刻關心學生的生活與安危雖然同樣是一個老師的職責所在,但這種關懷隨便找個有愛心的居委會退休老大媽也是能夠很輕易完成的(當然您就別指望老人家能捨生忘死了,這基本是萬年一遇,比華南虎還罕見)。一個正經八百稱得上老師的人至少是應該能夠對孩子們的精神負起責任的人,即便你是上完課就走,但只要能夠保證你所教授的那些東西能夠來自於真情與激情,而不是疲於應付,硬性灌輸,能夠讓思想在學生的腦子裡自由而靈性地流動,這便值得上孩子們稱你一句先生。當然,現下更多的老師,往往囿於個人的經歷和水平,未能在課程之外給學生們帶來新的拓展,主流價值觀一直歌頌的也不過是如此的典型,他們不會去考量老師們能夠教育出來多少有著個人特色與自我人格的孩子,而是僅僅憑藉有多少個清華北大,有多少個官員,有多少個老闆,有多少個大學教授為考量的標準,於是,每一個原本五顏六色的孩子在結束學業之時都成了紅色為背景,黑灰為主色的黯淡板報,然後,再漸漸變成千篇一律的大人。

 上個世紀三十四年代,清華教授潘光旦寫過一篇《國難與教育的懺悔》,認為中國教育沒能跳出三個範圍:一是平民教育或義務教育,目的只在普及,而所普及的不過是識幾個字,教大眾會看簡單的宣傳文字;二是職業教育或技能教育,目的顯而易見只是教人學些吃飯本領;三是所謂人才教育,充其量不過是培養一些專家或者文官。(摘自徐百柯《民國風度》)如今再看,雖然過了一個甲子,情況似乎尚未有顯著的變化。這難怪,中國幾千年來的以考取士制度慣性如此之大,很難憑藉區區的幾個口號便能清除流弊,奔向新生,何況,中國的考試還遠遠不是考試這麼簡單,這其中還摻雜了更多意識形態上的東西,即便你是考美院,政治不及格,要是沒有個好爹拚一拚,那就一切作罷,準備來年再考吧。如此的設置固然遂了思想禁錮者之意,但對個體造成的傷痛同樣不言自明。

 在當下的中國,一個真正的教育者其實應該是反教育的,知識與資訊當然可以教授,但最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幫助學生們認清,自己究竟是誰,個性在哪裡,長處有幾許,讓他們知道,每個人都是彼此不同的,成績的好壞永遠只是次要,那不過是資訊與知識的積累,是千萬次不厭其煩的重複,是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考試催生出來的條件反射,充其量能夠考驗出一個人的毅力與勤奮度,但並不能夠成為衡量一個學生的唯一標尺。當然,這不過是理想,現實是,老師要向年級長交待,年級長要向校長交待,校長要向局長交待,局長要向部長交待,部長說要向人民交待,而人民的子女卻要向老師交待,於是,孩子們成了這個生態鏈上最薄弱的一環,於是諷刺出現了——雖然一切為了孩子,但孩子們卻承受了一切,他們至多收穫的是一份通知書,一個好offer,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年華。

 好在世界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般冰冷無情,間或,他們也能夠在我們生命中最關鍵的時刻,送來一些今後將影響我們人生軌跡的人。我的啟蒙者來自初三的語文老師,姓王,名字叫永遠,高高瘦瘦,常常穿著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初三畢業的時候去過他家,一間小平房裡杵著一隻大書櫃,院子裡養著幾籠母雞,與這個紅塵俗世顯得格格不入。是他告訴我,文如其人,我手寫我心,不認同的東西,不寫也罷,真到了不得不寫的時候,也別把那些東西塞到心裡去,別走心;是他告訴我,書中的內容不可全信,最終,你還是要通過自己去理解,而不是把那些中心思想照單全收;是他激發出我的想像力和表達欲,從此不把作文當做一個任務來完成,而讓文字成為闡述思緒,沉澱心靈的伴侶。我相信,每個人也許都碰到過這樣的老師,但我同樣相信,如亨利這樣的老師,如永遠這樣的老師,總之是越來越少了。畢竟,當成功只能用錢與權來定義的時候,很少一流的人願意選擇老師作為自己的職業,所以,那些能夠拋下一切去踐行師道的人,便更值得我去敬佩。

 好的老師,除了是思想的激發者,更重要的還在於,他們的身上,延續著師道的僅存的尊嚴。老師對學生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他們如何對待學生決定了以後學生為文、為學、為人的方式。當年川大的歷史系教授徐中舒的學生吳天墀因為在1949年之前參加過青年黨,因為「歷史污點」而被開除了公職,迫於「一家人的吃飯問題」,他只好拉起了架子車,徐中舒出於愛才之心,便對他說:「你一家人的吃飯我來管,你現在還是要做學問。」之後,吳先生也經常這樣對待他的那些遇到困難的學生。他總是說「你不要著急,如果說沒分你工作,我拿錢給你過日子。我的老師這樣對我,我也應該這樣對你。」相比之下,如今的師承已經變得脆弱不堪,你與老師的關係變成了赤裸裸的交易,當然,老師怎麼對你,你也會怎麼對待別人,於是,這之後,你相信了人情淡漠,相信了利益萬能,相信了人生而自私,師道的傳承便再無從談起,一生二,二生三,整個世界便歸成這般,萬古未來,終於都成了長夜,只有虛幻與歷史以及間或的現世突閃,給我們聊以自慰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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