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破壞王：我們時代的童話

       在續集動畫電影氾濫、皮克斯也越來越像老東家迪斯尼的今天，迪斯尼的第52部動畫長片《無敵破壞王》反倒以街機般鮮艷明快的色彩與遊戲風格的流暢故事給我們帶來了一絲新意，在成為北美票房冠軍的同時，也成為了今年奧斯卡最佳動畫片入圍名單中最為熱門的一部電影。

       如同在《斯科特大戰全世界》中環球公司的標誌戲謔性地以8位機的風格出現一樣，本片開始前迪斯尼的招牌人物米老鼠也變為了像素畫的風格，此舉充分顯示了迪斯尼這個老牌製片廠銳意進取的精神，他們不惜改造自己的符號以適應已經被電子遊戲與網路徹底改變了的娛樂產業。這一標誌也開宗明義地指出了影片的一大主題：電子遊戲。片中，主人公拉爾夫遊走在各種類型的遊戲組成的場景中，尋覓完成遊戲的勳章這一至高的榮譽，對抗意圖毀滅遊戲世界或者控制遊戲世界的敵人。就連許多細節也是遊戲化的，例如老舊遊戲中的人物動作是逐格動畫似的，遠不如新遊戲中的人物流暢。但是同《斯科特大戰全世界》中將電影中的衝突徹底變為遊戲似的闖關不同，《無敵破壞王》仍然繼承了傳統的動畫片的講述模式。儘管影片中的各個場景、人物，乃至於通過小遊戲的方式完成任務這種情節推進模式無疑顯示出了其對於電子遊戲的指涉，但是它的法度嚴謹的起承轉合以及它的成長主題，無疑還是屬於傳統的、屬於電影的而不是屬於遊戲的。

       電影的故事其實非常簡單，遊戲「快手阿修」的大反派破壞王拉爾夫並不受遊戲中其他角色的歡迎，一心想改變生活狀態的他在大鬧了遊戲30週年派對之後，下定決心贏回一枚只屬於各個遊戲中的正面英雄的勳章，也就是說他下決心做一回好人。他喬裝打扮來到了第一人稱射擊遊戲《英雄使命》，成為了對抗外星飛蛾的軍隊一員。但是一直身為搗亂分子的他，並沒有用自己的勇氣贏得榮譽，而是選擇在遊戲結束之後偷走勳章。他的舉動導致一隻太空飛蛾跟他一起乘坐救生艙來到了賽車遊戲《甜蜜衝刺》，給整個遊戲廳中的所有遊戲世界埋下了巨大的隱患。除此之外，他的改變自己惡人命運的勳章被這裡的小女孩「系統漏洞」雲妮搶走了，並且成為了她參加賽車比賽的入場券，他必須幫助她贏得比賽才能夠拿回勳章。之後的故事就像觀眾耳熟能詳的其他好萊塢成長主題的動畫片一樣，他必須改變自己，成為真正的好人，才能夠獲得尊嚴、友情與勝利。

       在這部電影中，迪斯尼無疑發揮了自己的優勢，從傳統的童話中汲取了很多資源。博蒙夫人的《美女與野獸》講述了一個孤獨的怪獸的故事。一個被變為野獸的王子，必須學會愛與被愛才能回復自己的身份。而這恰恰也是本片的主題。相應地，本片也具有相仿的人物結構。一心渴求接受與認同的寂寞的拉爾夫，正是野獸的化身。而雲妮，這個被其他車手欺負的小女孩，無疑面臨著跟童話中的小女兒相仿的命運。他們之間誇張的比例，正是美女與野獸最好的影像註腳。拉爾夫為了保護雲妮，違心舉起大拳破壞他們的賽車時，他所展現出來的張力正是獸性、善良與理性之間的交戰。

       但是，這並不僅僅是一部專門拍給小孩子看的童話。恰恰相反，正如預告片中所說，這部片子講述了一個渴望認同的普通人的故事。這並不是第一部引用了《美女與野獸》人物模式的動畫片，從《怪獸公司》到《卑鄙的我》都有這個童話的影子。相比他們而言，本片的世界無疑更為虛幻，但是也更為直指當下的現實，更為反映經濟困難的條件下人們的內心渴望。本片中的主角只是個不起眼的普通人，活著就是為了完成每日的破壞工作，而不是童話中的怪獸與王子，或者業績出眾的怪獸公司菁英職員，或者世界著名的反派專家。他是如此普通，以致於他的英雄歷險之夢都被成為一個好人，住進大廈頂層這個簡單的念頭所取代。甚至就連他的服裝，也是標準的工人階級的工作服，遠不如他的搭檔阿修的襯衫仔褲乾淨清爽。他所能仰賴的力量，唯有他自己的能夠打碎一切阻礙的一雙拳頭，和一顆渴望改變的善良的心。由此，這個電影講述了一個大眾的故事，充滿了這個時代的特質。不僅僅因為它的虛擬世界，也因為它的人物，使得它成為了一個專屬於我們時代的童話。

       也正因為如此，故事中人物的成長變得更為難能可貴，更能夠讓觀眾感同身受。他的成長的過程正是他的自我認同的過程。回想他的旅程的起點，我們可以發現他的歷險正來自於他對於自己的生存狀態的不滿。但是，矛盾的是，在遊戲的世界中他的命運已經註定，他不能獲得好人的身份。本片的大反派「渦輪」正是他的前車之鑑，賽車手不甘於自己的遊戲無人問津，跑到更為流行的賽車遊戲中搗亂，最終導致了兩個世界的徹底毀滅。對於破壞王拉爾夫來說，作為自己遊戲中唯一的壞人，他不僅不能獲得好人的勳章，他也是世界最重要的一部份，他是如此不可或缺以致於僅僅是他的缺席都會導致遊戲暫時被暫時棄用，如果他不肯繼續扮演他的角色，遊戲中的人物們將會永遠失去他們的世界。拉爾夫的成長就意味著他必須學會面對自己的身份，揮起破壞王的大拳砸向敵人，也承擔起身為破壞王的責任做好遊戲的反派。作為回報，他將收穫的是友情或者愛情。在這裡，故事同現實勾連在一起，觀眾同拉爾夫一起經歷螢幕上的一切壓抑與刺激，跟著破壞王一起認同他的身份。同時，在這個過程中，觀眾或許也可以更好地檢視自己是否犯下拉爾夫的錯誤，心安理得地再次認同自己自己普通人的身份。

       但是無論如何，當破壞王擺出超人的經典姿態，不可挽回地墜向自己的命運並且坦然接受了它的時候，他已經實現了觀眾沒有機會做也做不到的一切，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拯救了世界的人，這就是童話的價值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