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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人:驚奇再起--The Amazing Spider-Man

超凡蜘蛛侠/蜘蛛侠惊世现新(港)/蜘蛛人惊奇再起(台)

6.9 / 705,471人    136分鐘 | 153分鐘 (Extended Cut)

導演: 馬克偉柏
編劇: 艾文沙吉 史蒂夫克勒伍
演員: 安德魯加菲 艾瑪史東 萊斯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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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康康

2012-11-12 08:30:11

從《超凡蜘蛛人》看神話結構的建立及其演變


我身邊很多研究電影的朋友以及老師都相當不喜歡這部電影。聽說北影的郝建老師曾被強行要求必須在課堂上講一下蜘蛛人,結果郝建老師說,非要我講也可以,不過要多加一千塊錢(*^__^*) ……

說實話我倒是挺喜歡這部電影的,我倒不是非想從美學或內涵上替它辯護什麼,事實上也沒什麼可辯護的。就像我也很喜歡威爾史密斯的《全民超人漢考克》,我認為這兩部電影都是很好的文本,用來證明超級英雄片的確是一種類型,而且其邏輯結構已經越發明顯。

在很早以前,當我因為替一本雜誌寫文章而完整地看了一遍《超人》系列和《蜘蛛人》系列後,我注意到,這兩個系列雖然有著不同的主角和不同的故事,卻有著完全一樣的結構。

在《超人1》里,超人作為孤兒被一對農場主夫婦收養;幼年的超人發現自己擁有超能力並濫用自己的超能力去泡妞,被他的養父批評並指出他應該用他的力量幫助別人;超人擁有雙重身份,一面是懦弱善良的普通人,一面是無敵的超人;邪惡的反派要求超人做出選擇,是救無辜的民眾還是自己的女友(反派往不同的方向各發射了兩顆飛彈)。在《蜘蛛人1》里,情節是一致的:蜘蛛人作為孤兒被叔叔嬸嬸收養;蜘蛛人擁有超能力後濫用自己的力量並被叔叔教育(作為一種加強,叔叔用生命將自己的教育變成了強大的道德律令,永遠留在蜘蛛人內心之中);蜘蛛人擁有雙重身份;反派綠魔同樣要求蜘蛛人選擇救一校車的無辜兒童,還是救自己的女友。

在《超人2》里,路易斯識破了超人的雙重身份,超人不得不在兩個身份之間做出選擇。超人最終放棄了自己的超能力,選擇與路易斯長相廝守。然而邪惡的反派出現,超人再次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於是恢復了自己的超能力,並抹除了路易斯的記憶。在《蜘蛛人2》中,蜘蛛人也深受雙重身份的折磨,並最終為了瑪麗簡而放棄了自己的超能力。但他同樣再次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於是他又拒絕了瑪麗簡,重新獲得了超能力。

在《超人3》里,超人由於受到放射性物質的影響,開始放縱自己的慾望,他肆意破壞,成為反派的幫兇。影片最後超人分裂成了兩人,一個是西裝革履的克拉克,一個是不馴服的邪惡超人,兩人進行了一場戰鬥,克拉克最終戰勝了超人。而《蜘蛛人3》也是如此,蜘蛛人被外星生物寄生,他變得自私、暴戾,為了復仇而試圖殺死沙人。同樣在一個充滿象徵意味的教堂里,蜘蛛人藉著教堂鐘聲趕走了外星生物。

在這個過程中,反覆出現一組組對立項:孤兒(個人)與家庭、慾望與責任、超級英雄與普通人、女友與大眾、放縱與文明。

如果進一步抽象,所有對立項都可以總結為一組對立項:一種個人主義的選擇與一種集體主義的選擇。

這對矛盾,被融合進超級英雄的身上,使得他成為調和這對矛盾的中間項。

按照列維·史特勞斯對南美神話的考察,他認為「神話思維總是從對某些對立有所意識,然後發展到對這些對立逐步進行調和」(《結構人類學1》第十一章《神話的結構》206頁)。

如何調和呢?進行一種隱喻性的轉化,從一對無法被調和的二元對立結構,轉化成一組可以包容一個中間項的三聯體結構。比如,如果要調和「生與死」的矛盾,那麼就把「生」轉化成「農業」,把「死」轉化成「戰爭」,那麼在農業與戰爭之間,就可以包容一個中間過渡項「狩獵」了。

如果我們承認好萊塢的西部片是一種類型片,反映了一定的西部神話,並認為牛仔本身調和了蠻荒與小鎮、自由與秩序、野蠻與文明的對立。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反對,超級英雄片同樣具備這種鮮明的類型結構。

而且,以這個結構反過頭來再去檢驗其他超級英雄電影,可以清楚地從任意劇情中抽象出這種對立結構。比如《蝙蝠俠》系列、《刀鋒戰士》系列、《X戰警》系列和《地獄男爵》系列。

尤其是後三部,它們與《超人》、《蜘蛛人》和《蝙蝠俠》不一樣,影片中的超級英雄沒有雙重身份作為一種調和與掩飾,於是故事中的超級英雄都要承受一種個人主義選擇和集體主義選擇之間矛盾的直接衝突。

表現為故事,則是片中的超級英雄同時被邪惡陣營和普通大眾所排斥,但超級英雄又兩者皆是。

刀鋒戰士是半人半吸血鬼,X戰警本身就是變種人,地獄男爵是來自地獄裡的惡魔之子。他們的對手全是他們自身的反大眾一面(邪惡的吸血鬼、邪惡的變種人、邪惡的惡魔)。

二元對立結構、以及超級英雄作為調和這對矛盾的中間過渡項,在這裡面尤為的明顯。

而我之所以喜歡《全民超人漢考克》,其原因也無非是這部電影以一種充滿自覺意識和戲謔的手法,將這些結構凸顯了出來並進行了嘲笑。比如,故事裡提到超級英雄必定是孤獨的(孤兒),因為一旦他們找到女性伴侶,他們的超能力便會消失;又或者,原本不自律的超級英雄,當他穿上一套緊身衣制服後,他就慢慢學會了不再放縱自己。

這種感覺讓我很舒服,因為它在證明我的觀點是正確的,所以我會喜歡這部電影。

而這部《超凡蜘蛛人》則在另一個層面上驗證了我的觀點。

列維·史特勞斯提到,「神話的目的是提供一個邏輯模式,以便解決某種矛盾」,但「如果這種矛盾是實在的話,那麼這項任務是無法完成的」(211頁)。

所以,為了不斷達到調節矛盾的功能,「神話將會螺旋式地發展,直到為它催生的智能衝動耗盡為止」(211頁)。

這種發展便是,「極點上的兩項之一和那個中間項被一個新的三聯體所取代」(206頁)。

簡單解釋,就是作為調和矛盾的中間項,已經無法繼續讓人信服地緩和這組對立關係了,於是,中間項與它所調和的兩個極端項中的任意一項,組成一對新的對立關係,並由此產生一個新的中間項。

還是以生與死為例。生與死是初始對立項,它們被轉化成一個三聯體「農業、狩獵、戰爭」,其中狩獵是農業與戰爭的中間項。當狩獵無法繼續調和二者矛盾時,狩獵與農業形成一組新的對立項,並被轉化成第二組三聯體:「草食性動物、食腐肉動物、獵食性動物」。其中草食性動物是農業的隱喻,獵食性動物是狩獵的隱喻,而食腐肉動物是二者新的中間項。

毫無疑問,西部片經歷了這樣一個轉化的過程。如果說,《關山飛渡》、《搜索者》、《原野奇俠》裡的西部牛仔,都是在罪犯與文明人、印第安人與白人、牛仔與農夫、槍與鋤頭、蠻荒(或遠山)與小鎮之間進行調和。那麼,《正午》則是西部英雄與大眾組成了一組新的對立結構,而警長的妻子成為了調和二者矛盾的新中間項。而《赤膽屠龍》則是西部英雄與野蠻的犯罪者之間的一組新對立項,一個有前科的女賭徒(她最後愛上了警長)則成為了這組矛盾的新中間項。

超級英雄片也有這樣一個轉化,開啟這場轉化的電影是諾蘭的《黑暗騎士》,而扎克·施耐德的《守望者》則繼續延續了這種轉化。在這些片子裡,大眾、超級英雄和超級壞蛋這三者,形成了一個異常複雜的三聯體結構。

原本超級英雄只需要調和大眾(一種集體主義選擇)和超級壞蛋(一種個人主義選擇)之間的矛盾就可以了。但在這些片子裡,超級英雄要與大眾形成一組新的對立結構、超級英雄要與超級壞蛋形成一組新的對立結構。

雙面人像徵著在大眾與小丑之間一種調和失敗的產物,蝙蝠俠通過將自己與大眾完全對立起來形成一個新的對立項,來掩飾這種失敗。

而《守望者》則採取與《黑暗騎士》完全相反的方式講述了同樣的故事。《守望者》的核心預言講的其實是,超級英雄為了緩和自己與大眾的矛盾,通過製造一個「超級壞蛋」與大眾形成對立,來緩和自己與大眾的對立關係。

總之,不管是《黑暗騎士》也好、《守望者》也好,超級英雄與大眾的矛盾關係都成為了一組新的矛盾。

而這種變化則鮮明地反映在《超凡蜘蛛人》中。

在這部新作中,原版蜘蛛人對於自己雙重身份的痛苦被最大程度地消解掉了,作為英雄與作為個人的選擇問題也不存在了(至少是淡化了,最後蜘蛛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該毀約就得毀約。」就把老版蜘蛛人與老版超人一輩子都沒解決的矛盾化解了)

在新作中,反覆渲染的卻是超級英雄與大眾的關係。

第一組三聯體是:警察(父親)、女友(女兒)、蜘蛛人(男友)。

蜘蛛人與警察的矛盾在老版的蜘蛛人里不存在,老版蜘蛛人唯一反映出的蜘蛛人與大眾的對立,僅僅是報社老闆用報紙不痛不癢地抨擊蜘蛛人。

但在新版里,蜘蛛人與警察的衝突簡直成為了蜘蛛人與蜥蜴魔的矛盾之外敘事裡最強的一對衝突了。以致於蜘蛛人大戰蜥蜴魔之前,先要與警察展開一段大戰。

最能體現這組對立的是警長的一句台詞:他戴面具,而我戴警徽。而這對矛盾最終靠著蜘蛛人的女友同時是警長的女兒,作為一個中間項而化解了。

第二組三聯體則是為了修補第一組三聯體而進行的美化:建築工人(父親)、小孩(兒子)、蜘蛛人。

在這一組三聯體裡,蜘蛛人與大眾的關係則讓人充滿了感動。蜘蛛人先是拯救了建築工人的兒子(同時,值得指出的是,蜘蛛人先是脫下面具獲得小孩的信任,又通過讓小孩戴上面具而使得小孩產生了勇氣)。

然後,當蜘蛛人被代表大眾法律的警察擊傷腿後,同樣是代表大眾的建築工人們,用自己的大吊車組成了空中的橋樑,保護蜘蛛人一路奔向目的地。

於是我們發現第二組三聯體完全是出於修復第一組三聯體而發揮自己的功能。

相似的分析還可以進行很多。比如原版蜘蛛人的吐絲能力是個人的超能力,而新版的吐絲能力則是源於一種大眾的科技化力量;原版蜘蛛人是一個普通人,機緣巧合之下獲得超能力,而新版蜘蛛人的父親本身就是這項基因技術的發明人,這使得蜘蛛人獲得超能力有種必然性。

因此我對新版蜘蛛人懷有很大的歡迎和興趣,並且異常期待它的第二部誕生。如果第二部新版蜘蛛人繼續印證我的觀點的正確性,那麼我們有理由說,超級英雄電影是繼好萊塢西部片後,最有生命力和結構最完整的新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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