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痕瓦爾德與新首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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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th is singular. Its 'versions' are mistruths."
——Sonmi-451


作為人造人（fabricant）的Sonmi-451不是單數，而是複數的——沒有人在乎她到底是誰，她就是一些「功能」的集合體。因此，這種複數是沒有意義的，她僅是一個型號。她不是人。

在電影《雲圖》中，筆者最喜歡的是新首爾這個故事。筆者雖然對反烏托邦敘事有特殊偏愛——如果可以把新首爾歸入反烏托邦類型的話——但卻從中看到了並不遙遠的人類歷史。

Sonmi-451必須去死，即便不是為了獲取蛋白質的緣故。出於其功能的本質規定性，它是勞力、侍者、性奴，它必須是永遠年輕、討人喜歡的。哪怕臉上的一絲皺紋都會引起顧客的不滿。也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它會開始發問。

反烏托邦之所以能夠運行，往往首先需要一個烏托邦理念。
烏托邦和反烏托邦只有一步之遙。
很多反烏托邦恰是最宏偉的烏托邦理念之墮落。

對於新首爾的Sonmi-451，需要許給她們一個美好的未來，因為她們是和她們的顧客一樣的人。但是如果Sonmi-451不去死，這個（反）烏托邦就面臨巨大的裂痕，無法實現系統自洽。

在美好的憧憬中去死，或許是成本最低的死亡方式。Sonmi-451面帶笑顏，身著盛裝，步入如聖殿一般的死亡之船。當她趟上冰冷的行刑床的時候，她以為……可能她最後聽到的聲音是清脆的後腦射擊。
一切嘎然而止。

後腦處決在科幻片中可能是一種新奇的設計。但在人類歷史中卻不是什麼新東西。德國文化名城魏瑪（席勒和歌德的城市）郊外的布痕瓦爾德（Buchenwald）集中營裡就有一套類似的裝置。從前方看，那是一個測量身高的儀器，和所有「德國製造」一樣一絲不苟。犯人被告知要量身高，然後靠牆站立。然而，在背後的暗室裡，有一把手槍正通過牆上的縫隙瞄準他/她的後頸。
可能最後聽到的聲音是清脆的後腦射擊。
一切嘎然而止。

「頸射裝置」（Genickschussanlage）——德語冷冰冰的構詞法可以把所有殘暴和血腥立即用技術理性掩蓋起來。據估計，以這種方法在布痕瓦爾德被處死的「犯人」超過8000人。[類似的處決情節可以在一部捷克電影「利迪策大屠殺」（Lidice，2011）中看到。]
然後，屍體被放入裝運礦石的四輪車，載到不遠處的焚屍爐。這就是所謂的「最終解決」（Endlösung）。

無法自洽的系統為了實現自洽必需要犧牲系統內的部份。
而當這種犧牲以謊言為前導時，「犧牲」達成了它的最原初意義。

我從新首爾回望布痕瓦爾德。
人類在布痕瓦爾德已實現新首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