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的哲學問題

記得以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小故事，某人到一家單位公幹，該處管理嚴格、戒備森然，在大門口，門衛攔住了某人的去路，一連問出了三個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某人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因為門衛的幾個問題正是哲學的三大終極問題，人類窮盡幾千年的智慧都沒法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又怎麼可能讓一個普通人在瞬間給出合理的回覆呢？
在這三大問題裡面，「你從哪裡來」說白了其實就是關於人類起源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在世界各國的神話傳說和宗教裡面，都有一個相似的造物主創造了人類，無論是中國神話中的女媧、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抑或是基督教裡面的上帝，都不約而同的把人類起源的原因歸結到了外力的作用。然而十九世紀《物種起源》的面世，達爾文把人類的起源指向了自身的選擇和進化，一舉顛覆了前人的觀念。進化論出現之後遭受了巨大的爭議和指責，但最終獲得了主流世界的認可，甚至堂而皇之的進入了我們的教科書，成為人人皆知的真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念甚至被移植到社會學的領域，產生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多個臭名昭著的政權所利用，估計達爾文要是地下有知，也會苦笑不已。
進化論只是從生物學的角度給出了一個人類起源的答案，但幾千年來關於造物主的觀念藉由宗教的傳播早已深人人心，以致於人們在遇到科學無法解決的問題時，仍然會把原因歸結於超自然的力量。君不見創立了力學三大定律的牛頓，晚年也被第一推動的問題困擾，只能把原因歸結到上帝。宇宙大爆炸的理論顛覆和拓寬了人類對於宇宙的概念，可是霍金自己也解釋不了大爆炸之前宇宙基點產生的原因。隨著天體物理和空間科學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科幻作家把人類文明的產生和外星文明聯繫起來，阿瑟•克拉克的名著《2001，太空漫遊》裡面，就出現了一塊黑色的石板，藉由未知的力量，影響了人類的進化，成功的把造物主理論和進化論有機的結合到了一起，給人以無限遐想的空間，克拉克和庫布里克合作拍攝的同名電影也成為了電影史上不可替代的經典。而雷德利•斯科特的新作《普羅米修斯》則在某種程度上對人類起源問題做出了新的解讀。
《普羅米修斯》把時代背景放在了21世紀末，人類已經擁有了星際航行的能力，一艘飛船載著十七名船員飛向太空中的LV-233星球，去尋找傳說中的太空騎士和人類起源。然而對於尋找太空騎士的目的，每個人的答案卻大相逕庭，有的人只是想搞明白人類起源的秘密，有的人只是想單純的完成任務拿到報酬，而那個垂垂老矣的公司總裁維蘭德，則想獲得永生。人的貪慾是無限的，當一個人窮困潦倒的時候，他的要求可能僅僅是溫飽，但當一個人獲得了足夠的權力和金錢，窮其一生也揮霍不完的時候，他便會嚮往永生。在中國曆史上，曾有多少皇帝為求長生不老，廢寢忘食、荒廢朝政，乃至王朝坍塌，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太空騎士找到了，也證明了其造物主的身份，但他們帶來的卻不是永生，而是毀滅。維蘭德終於在見到造物主的那一刻死去，不能不說這是導演對人類的愚昧和貪慾最大的諷刺。
其實這部影片的故事本身並不高明，劇情也乏善可陳，但影片隨處可見的符號和象徵以及隨之而來的哲學思考才是觀看此片最大的收穫。片名普羅米修斯來源於希臘神話，在神話當中，普羅米修斯是泰坦巨人之一，他用粘土造出了第一個女人，並在奧林匹斯山上偷取了火種，將之贈予人類。使人成為萬物之靈。之後宙斯出於嫉妒和憤怒將火從人類手中奪走，又是普羅米修斯設法竊走了天火，終於遭來宙斯的報複和懲罰，陷入無休止的折磨和痛苦當中。在電影中，片頭那個喝下黑色藥水，創造了人類的外星工程師，對應著作為造物主的普羅米修斯，而船員們執行的尋找人類起源的任務代號即為普羅米修斯，則暗含犧牲者之意，影片的結尾，船毀人亡，之前人們所有的希望皆化作泡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通過普羅米修斯這個概念，引申出了造物主和被創造者之間的關係，而這個關係，才是影片真正想要探討的主題。對人類來說，太空騎士是造物主，而對機器人來說，人類即是造物主，因此，作為人類的科學家們，一味的只想弄清造物主為何造出人類，卻忽略了自己同時也是造物主的身份。在面對機器人提出的為何要創造機器人的問題時，僅僅以輕蔑的口氣說出「因為我們有能力創造」，其潛台詞即是，只要我們願意，隨時可將機器人化為一堆廢鐵。機器人則反擊道：「想像一下如果那些太空騎士也是這麼回答你的」，潛台詞則是，當你苦苦追尋的答案只是一片虛無，你會如何反應。機器人其實參透了問題的本質，對於造物主來說，被創造者不過乃是螻蟻，實驗室的試驗品，造物主遠遠凌駕於被創造者之上，只要造物主高興，隨時可以將其丟棄或毀滅。事實也正是如此，人類不過乃太空騎士中的一員創造出來的意外產物，或許是出於懲罰和報復，就像宙斯和眾神的憤怒，也或許太空騎士已經獲得了他們想要的試驗結果，因此他們才製造了秘密的生化武器，準備去毀滅人類，只不過在實驗過程中出了紕漏，才導致了這一計劃的中止。人類沒有參破這層關係，機器人大衛卻清晰的洞察到了這一切，面對人類的傲慢和偏見，大衛只用了一個小小的試驗，就證明了自己的存在比造物主更加優越。在這裡，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大定律似乎完全失去了效用，大衛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對造物主/被創造者關係的另一個闡述而已，其背後還是對人類愚昧和無知的批判。
《普羅米修斯》別名《異形前傳》，但和影史上經典的《異形》系列相比，除了相似的怪物設定，其實關係不是很密切。《異形》系列除了第一部屬於雷德利•斯科特的個人作品，陰冷恐怖的氣氛暗合了當時冷戰背景下普通民眾對於核戰的恐慌，其他幾部均屬狗尾續貂，雖然幾位導演卡梅隆、大衛芬奇、熱內全都聲名顯赫，但從影片來看，也不過是投資方的命題作文而已，逃脫不了打怪的劇情設定，看多了只會令人厭煩。和《異形》系列不同的是，《普羅米修斯》沒有過多的講述異形的來龍去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人類起源和造物主/被創造者關係的哲學思考，這足以讓《普羅米修斯》脫離異形的羈絆而成為一部獨立的作品。當然，有得就有失，因為過於關注形而上的世界觀，影片的劇情顯得蒼白而拖沓，部份細節設置甚至有明顯的漏洞，難以自圓其說，大大降低了影片的可看度，對那些習慣看好萊塢大片的觀眾來說，這部電影可能是一場災難。
在我的觀念里，優秀的科幻電影一定是和哲學相關的，但如何能把晦澀的哲學思考和流暢的劇情結合起來，拍出一部既能發人深省又有絕佳觀影快感的影片，這絕非易事，在我的觀影生涯里，似乎只有《駭客帝國》和《全面啟動》能當此大任，而《普羅米修斯》只是在當下一批毫無個性的好萊塢大片裡面顯得卓爾不群，但和影史上那些真正經典的科幻電影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