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
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古龍

我少時看的武俠，是沒有所謂絢麗宏大的3D特技效果的，也不是如同通關打怪一樣有那麼多神乎其神的魔幻世界，連纏綿悱惻的兒女情長，也不過是配菜。
我喜歡的武俠，通常只是一個剛走上江湖的小人物，在這片腥風血雨中歷練翻滾，有著許多無奈辛酸，也成長了滄桑了，然後即便是死了，也始終帶著英雄的悲壯。
英雄何以成為英雄，除卻武功，更要俠氣。
報家國而戰沙場，重一諾而輕生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事，是傳統武俠中常有的段落。往往當其他配角忙著幫派寶藏之爭，真正的英雄或是落拓成浪子，或是別人眼中不諳世事的傻子。
所謂江湖，實在是這個社會一個翻版而已啊。
沽名釣譽的，見風使舵的，陰謀算計的，委曲求全的，一心爭勝的，身不由己的。
《臥虎藏龍》之後這幾年的武俠片，人物普遍臉譜化，為惡造惡，為善塑善，情節若不是新瓶裝舊酒就是完全經不起推敲。唯一一部還算出色的《劍雨》，造了一個色彩繽紛的江湖給我們，卻也為篇幅所限，沒能把故事來龍去脈刻畫完整，難見兩位主演的鮮明個性。

還是上世紀90年代的武俠片好。「新武俠」的浪潮才起來，情節不再似張徹胡金銓那代人一樣粗糙，武打動作又不再是原來生硬的套路，更更難得的是，那一個時代的導演都自有一種獨特個性，如徐克能將片子拍的行雲流水出人意料，如王家衛能幾年磨一劍講一群失意寂寞的江湖人。在他們的片子裡，所有情節都是為人物讓位的，我們看完一部電影，記住的不是誰殺誰誰又愛上誰，而是其中那些或俊逸或深刻的角色。

這部《赤腳小子》令人心動的地方也在這裡，明明只是一個傻小子闖蕩江湖的故事，前人不知寫了多少遍拍了多少遭。可是這裡面一個義薄雲天的大俠狄龍，一個嫻熟大方的老闆娘張曼玉，一個出水芙蓉的吳倩蓮，一個單純熱血的郭富城，一個老謀神算的曾江，一個心狠手辣的張兆輝，沒有一個不是用短短幾句台詞，或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便使人物呼之欲出的。這其中的意境，就彷彿中國山水畫，寥寥幾筆，便躍然紙上。

狄龍與張曼玉的一段情緣可用一句話形容：他因內斂而深情，她因坦然而端莊。
彼時狄龍悄悄去給張曼玉買胭脂，突然看到自己被通緝的告示，那胭脂被路人撞落，灑了一地的殷紅。後來他到張曼玉門前欲告別，卻轉身離去。張曼玉推開門扇了他一耳光，然後抱住他。
這女子的灑脫令人嘆服，影片結尾處，有兩個婦人在路邊議論她：一個寡婦竟然挺著個大肚子。她走過去對她們說：這孩子是段青雲段大哥的。兩個婦人難堪逃開，她神色不變，往前走去。
無愧於心，若說江湖俠義能帶給我們什麼，也只有這坦坦蕩蕩的四個字。

郭富城演一個初涉江湖被人利用的小伙子最是恰當，他那時那麼年輕，本來就駕馭不了一些苦大仇深的角色，相反的，這麼一個愣頭青極適合他。最後他殺了曾江，自己卻也被牢牢釘死，伸腳想去夠自己那雙鞋，卻怎麼也夠不著。那一刻他臉上呈現出的悲涼，如同狄龍死前，睜眼望天的不甘。
不甘心啊。
那種屬於小人物的宿命，曾在香港電影中反覆出現了一次又一次。從過去的周星馳，到我眼中近年來最經典的《旺角黑夜》（隨後爾導就在不斷虐心的宿命中越走越歪。。）港片始終不乏講述著那種拼命追求拼命維護的東西的毀滅。而那種東西，無非是一份單純，單純的情愛，單純的生活，單純的努力。
表面總是幽默的，底色卻是灰暗的。

然後呢。
這個評論寫到這裡，似乎是越發悲涼的姿態了，英雄末路，死在了不堪的現實中。可是回頭看看古龍寫在《英雄無淚》裡的那首小詞：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底色是灰暗的，精神卻是從未死去的。
這是我少年時愛看古龍的原因嗎，亦或是受了他的影響，才始終對生命抱了份執著。我只知道他給我影響很深，讓我在這個流無數血淚的世界裡堅定著信念往前闖。

是啊，最後吳倩蓮不還是板著一張秀臉教小孩寫字麼，眼神清澈明亮，似從未歷經滄海。
勿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樣多好。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