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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浣瞳

2012-07-21 04:54:54

脫序的個人和秩序化的社會


這部影片的名字叫「超脫」,可看完後估計沒幾個人能夠超脫!

你會壓抑,甚至感到氣悶,影片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存在的主體,都是孤獨的個體,都是痛苦的承載體!你想要解決別人的問題,可自身癥狀的糾纏卻讓一切終是無解,你寄望獲得別人的幫助,可自我救贖的缺位卻使一切終是無助。誰也救不了自己,誰也幫不了別人,這個悲劇就是每一個脫序的個人卻要維持秩序化的社會!



一. 存在的困境


這部電影其實和《觀音山》很類似,你大概會驚訝,兩者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有什麼可比性嗎!?我想說它們的核心是共通的,都在極力描摹人存在的困境。人存在社會中,一個基本的事實是:不是社會適應你,而是你適應社會!我們要維持下去,就必須獲得從生理到心理的全套支撐,就必須面對各種各樣的選擇,作出各種各樣的決定,進行各種各樣的改變。存在的困境就是:我們為適應社會,也正是為維持自身而付諸以上努力時遭遇到難以逾越的阻礙,被囚困於一種無能為力中,我們受困於得到與得不到間的鴻溝,受困於改變與無法改變間的巨壑,受困於選擇與不能選擇間的深塹,每一道阻礙都為生活嵌入了難以撫平的痛苦!

《觀音山》裡的常月琴(張艾嘉飾)難以逾越的是一道與兒子陰陽兩隔的阻礙,痛苦太深,無法釋懷。而三個年輕人——南風、丁波、肥皂也各有各的阻礙,各有各的痛苦。當他們相互遇見,各自孤獨的內心從彼此的身上感受到了些許溫暖,但這溫暖仍舊微弱,它能給予一絲慰藉,但並不足以解決各自的問題,常月琴無法解救三個年輕人,三個年輕人也無法解救常月琴,最終他們帶著各自的問題和相互的慰藉去繼續人生的軌跡,尋求生命的超脫——「孤獨不是永遠的,在一起才是永遠的」—— 常月琴的「在一起」是死而超脫,三個年輕人的「在一起」是愛而超脫!

回過頭來看電影《超脫》,一樣是人與人的遇見,代課教師遇見一群絕望的學生,亨利(Henry)遇見雛妓艾瑞卡(艾瑞克a)…每一個人都或深或淺地身處存在的困境。學生們的困境當然很明顯,就是他們在學習上陷入了泥沼,無盡地沉淪,自己掙扎不出,別人拉拽不起;老師們呢,他們都有各自具體的家庭、具體的經歷、具體的煩惱,他們帶著各自的問題去遇見學生的問題,每天在精疲力竭中不斷髮現著待救者的無可救藥和施救者的無能為力,整個學校被捲入絕望的漩渦。亨利只是一名代課教師,他本可更多地去旁觀,而不必深入其中,可他卻嘗試著解救那些學生,用他的話說「我知道這些事的重要性,後天的引導以及一個幫助你理解你所生存的世界的複雜性的人,在我的童年裡並不存在這樣的人,我孤獨地長大…」,他的經歷幫助他理解學生們的處境和需要,可反過來也成為他對外施助所必須首先克服的自身障礙,並且伴隨著與人接觸的不斷深入,克服自身障礙的痛楚也在不斷加劇。

每個人的困境都是具體的,比如那個叫梅麗迪斯(Meredith)的女生,對外表的不滿意是其處於困境的表現之一。她肥胖,也許還不夠美貌,總是遭人嘲笑,她想改變這種狀態,又無力去改變,被困在當下的痛苦中不得解脫。雛妓艾瑞卡也遭遇了窘困,在愛情的得到與得不到間玩味著悲喜。…《超脫》在結構上比《觀音山》精細得多,勾稽關係更為複雜,其試圖通過記憶快速閃回的畫面為主人公亨利的行為構建一套解釋系統,系統的核心記憶是亨利的爺爺與母親的畸形關係。可影片最終展現的超脫方式與《觀音山》仍然相似,影片中的每個人都必須背負著各自的問題,沿著各自的軌跡去超脫各自存在的困境,代課教師與學生們的遇見,擦出一絲希望的火花,但終於誰也解救不了誰,而亨利與艾瑞卡的遇見是幸運的,他們的愛生根發芽,也許終使彼此得救!最終,梅麗迪斯的自殺上演了死而超脫,亨利與艾瑞卡的重聚與相擁則開啟了愛而超脫!



二.無聲的強迫


電影的最後一幕令人印象深刻,亨利問教室裡的學生:「穿過走廊,走向教室,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曾經感覺到過施加在你身上的某種重壓」,學生們紛紛舉起手,他們感到的正是一種「無聲的強迫」。

我們也都做過學生,我們大概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就是被課業固定在桌子前,想玩不敢玩的體驗。有一種無聲的訓誡,要求我們必須這樣,不能那樣,在指定的軌道上奮力前行,稍一鬆懈,就產生強烈的負罪感。這就是社會對個人的「無聲的強迫」,源自於垂直化的社會組織形式在獲取發展動力時所遵循的方向性——必然,它令我們不自由!一個人存在著,既自由又不自由,說自由是因為你確實擁有支配自身行為的能力,說不自由是因為社會強加給你一個方向,要想在社會中生存,你就必須順從這一方向。你的活動被強迫在一個流程中,比如,你必須接受教育,唯有這樣才能實現充分的社會化,你上小學,上中學,還要考大學,就像上了流水線,一道道工序,最終將你打磨成一枚合格的標準化零件,裝配進不停運轉著的社會機器!你抗拒,就會成為流水線上淘汰下來的廢品,被社會所拋棄,誰也救不了你!

教育,各種通關、升級、篩選和淘汰機制的設置,是表現「無聲強迫」的一個絕好的切入口,影片把鏡頭對準一位代課教師的無力與徬徨,對準一所瀕臨絕境的學校和一群自我放棄的學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兒確實隱匿著日常生活中最緊張的運轉方式。

學生們身處困境,因為學習不好。而學習不好的後果是無法扮演一個理想的社會角色,無法建立一套體面的社會關係,甚至動輒就可能喪失最基本的生存條件。正像劉玉玲扮演的那個女教師對一個言行淺薄的女學生髮飆罵道:「你知道事實是什麼嗎?你不會組成什麼樂隊,或者當上模特、小姐。因為你毫無志向,沒有任何技能,你要和美國百分之八十的勞動力在最底層崗位上競爭,這就是你未來的人生,有朝一日你可能被一台簡單的電腦搶走飯碗!一個人可以輕易地學會不在乎,但學習在乎卻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和勇氣」,女學生極力裝出不屑,可她在聽到對自己未來生活的糟糕描述時,眼裡還是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了一絲恐懼!那一刻,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正滑向深淵,但很快又選擇了繼續抗拒與逃避,她已積重難返。



三.驚險的一躍


梅麗迪斯是另一種類型的「問題學生」,她對學習、受教育並沒有表現出不屑,而是懷著一定程度的敬畏,對老師的授課也很配合。但她的興趣顯然不在課本上,她想有一些自由的追求,比如攝影,對圖像進行拼接以及其它的藝術表現,她覺得這是她的創意,她的專長,就像有的人在學習方面出眾,而她不過是換一個方面罷了。可社會並不認可,最直接的,她的父親就不認可,認為這是在消磨青春,「大部份你這樣的孩子,都在向那些少數能進入史丹福的人學習」父親暴跳如雷。梅麗迪斯覺得很委屈,她不理解人為什麼不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必須修理頭髮,必須減輕體重,這個社會正透過父親的嘴對她進行訓誡!

馬克思講過「從商品到貨幣是一次驚險的跳躍。如果掉下去,摔碎的不僅是商品,而是商品的所有者。」在商品社會,人又何嘗不是自我生產、自我出售的商品,何嘗不要經歷從使用價值到價值的驚險一躍,你的使用價值就是你掌握的技能,你滿足社會需要的能力,這種能力越強,社會給予你的報酬就越多,你就越是能從一個商品人轉變為貨幣人,別人看你也就越成功!梅麗迪斯的那些個技能——拼貼照片以及種種,很遺憾,沒能得到認可,她在驚險的一躍中摔了下去,她痛苦地自殺,被摔得粉碎!

現實是,我們今天所處的社會遠不是將每個人的自由發展作為一切入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的社會,而是將多數人的不自由的發展作為少數人的比較自由的發展的代價的社會!我們的社會並不水平,而是處在一種垂直化的結構中,權力部門劃分出高低級別,財富部門區別了上下階層,這些高低、上下的落差正是社會動力的泉源。就連教育也被納入商業的範疇,正像那個黑人學區官員在講話中說的:「國家私營經濟教會我一件事,實業創造財富,拯救這所學校的唯一方法就是發掘它的商業價值,你們學校過低的考試分數,降低了街區的實業價值,加快了市場的衰竭」。這話換種說法,就是這間工廠的產品合格率太低,商品在向貨幣的跳躍中摔得七零八碎,對社會無用,實現不了價值。

 


存在的困境是人對社會的疏離,疏離得越遠,社會越不維持你的生存,人越會走上自殺之路;
無聲的強迫是社會對人的驅使,越是順從這驅使,社會授予你驅使他人的權力就越大;
驚險的一躍是人對社會的滿足,你越是滿足社會,社會就越是滿足你。


所以,最後的故事就是:處於存在困境中的脫序的個人正時時刻刻忍受著社會秩序對其無聲的強迫,而不得不完成自身驚險的一躍以融入和維持這個作為整體而存在的秩序化的社會!超脫的方式本質上只有兩種:死亡——徹底斷絕人與社會的聯繫;或者重新建立起可靠的聯繫。對於後者,相愛也許是條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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