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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裡的魅影--LE CLASS DE NEIGE

雪地里的魅影/ClassTrip/雪地里的魅影

6.8 / 1,590人    96分鐘


演員: 方斯華羅瓦 克勞德米勒 洛克曼納卡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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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北

2012-05-19 22:27:46

成長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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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平台是一條沒有窗戶的長走廊,兩邊是門,他家的門在盡頭。定時熄滅裝置的按鈕在昏暗中發出微光。派屈克沒有去按它。兩人走在走廊上,走得很慢。尼古拉想起早上派屈克說的一句話:『他以後怎麼生活?』他們來到門口,門後一點聲音也沒有。派屈克把手伸向門鈴,等了好久,比等電梯的時間還長,這才按了下去,另一隻手從孩子的手裡緩緩地抽了出來。現在,他已經為這個孩子做不了什麼了。屋裡鋪著地毯,聽不見腳步聲,但尼古拉知道門將打開,從那時起,他的生命就將開始了,而對他來說,在這個生命中不會再有寬恕。」
這是法國小說家艾瑪紐埃爾•卡雷爾,也是克勞德•米勒同名電影《雪地裡的魅影》(La Classe de neige)原著小說裡的最後一段敘事,這是一段絕望並且冷峻的敘述,契合了小說和電影從始而來的那種哀傷和悲望。尼古拉最後的這段(就故事的完整性而言)旅程——在長長的昏暗走廊里走向無聲封閉的「家」——是一次絕望的成長之旅,從少年邁進成人世界的一次無奈的灰暗。派屈克的放手象徵著少年生活對於現實的妥協與遠離,在小說中,相對於電影來說,派屈克這個角色具有更多的重要性,作者這樣描述這個有著「輕鬆自如的動感和開玩笑的作風」的親切體貼的成年人:「大個子,寬寬的肩膀,臉龐有稜有角,皮膚黝黑,眼睛藍得出奇,長長的頭髮向後一攏,梳成了一把馬尾巴。」——力量、不受拘束、自在——相比於「說話直來直去」、在家時「鬍子也不刮,蓬頭灰臉,睡眼朦朧,睡衣口袋裡揣滿了揉成一團的擤鼻涕紙和藥品空包裝盒」、茫然而不善表達感情的父親,這個輔導老師有著不一樣的迷人的吸引力,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所帶來的那種脫離常規的自由姿態,「無憂無慮,無所事事」,這是尼古拉平素生活中缺乏的一種生命活力和熱情,而正是這種叛逆於刻板嚴肅常態的品質使得尼古拉迷戀於派屈克有力的懷抱。但是,最後,對於那措手不及的現實,作為偶像和嚮往者以及依賴性存在的派屈克也是無能為力的,他無法將現實告訴給尼古拉,「我辦不到。」這個男人在事實面前依舊顯得無力並且蒼白,換言之,作為解救者的天使角色,但是這個天使依舊無措於現實的殘忍和灰暗,最後,最關鍵的時候,他的強有力的手「從孩子的手裡緩緩地抽了出來」,他選擇了逃離,讓這個無助的男孩獨面他那「不會再有寬恕」的生命,尼古拉麵對打開的生命之門——作為成人世界的開始——他只能隻身一人。質言之,派屈克是一種少年生活的美好幻夢和對於成人冷漠世界的抗拂和救贖,但是很明顯,這種救贖是蒼白的神話,難逃命運的重負。
雖然如前所言,電影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派屈克的存在意義,尤其是尼古拉夢遺的那場夢境,故事角色由派屈克置換成了奧德卡,但是派屈克這個角色依舊對尼古拉的故事構成了一個強有力的補充和暗示,他的那種無力的救贖身份,昭昭顯示著尼古拉所面對的成長的困惑和不安,這種疑懼是成人世界——冷酷、暴力、不安、欺騙——施加的難以逃避的威脅和重負。

一 性
「性,在《雪中驚魂》中,如同恐懼,佔了主要的地位。」(克萊爾•德瓦里厄,「危險的冬令營」,《解放報》)。
電影和小說中明確的顯示「性」這一主題的場景是尼古拉在冬令營第一個晚上的夢遺,影片中將夢境的角色由派屈克轉換成了奧卡德,但是基本情節並沒有太大的變動,這是一個糾結於性與暴力以及隨著而來的罪惡感的夢,「派屈克(在影片中是奧德卡)把腹部緊貼著他的背,將一口口粗氣吐在他的後脖子上。兩個人的大腿相互纏在一起,然後是一片嘈雜,然後是空虛的洞,然後是天空。」伴隨著這種初次射精的快感和惶惑,出現在尼古拉夢境中的另一個事件是,年幼的弟弟被那個穿牛仔褲的陌生男子帶到了「有封閉貨倉的小卡車裡」並將被割去一個腎或者兩隻眼睛,關於「器官搶劫」來自於尼古拉之前與父親和弟弟在遊樂場裡的一次親身經歷和父親的秘密告訴,但是這個故事和夢遺的結合併不是偶然的,它像徵著少年在初次性經驗時那種不自覺的罪惡感,儘管尼古拉並不明了這是一次遺精(他一開始以為是尿床,隨後聯想到自己讀過的恐怖故事,以為是從身體裡流出的類似於血的物質),但是這種罪惡感依舊油然而生,大而言之,這可以看做是尼古拉對步入成人世界的驚恐、惶惑和不安。
另外一處關於性的描寫來自於奧德卡和尼古拉的陽台約會,奧德卡相信了尼古拉的故事(他的弟弟被人搶劫了器官,父親正在秘密的調查),而告訴警察尼古拉的父親正在危險之中,由於編造的謊言開始肆泛而越發難以控制,尼古拉表現了某種不安與抗拒,奧德卡便開始因為一種錯誤的領會而安慰尼古拉,他撫摸著尼古拉的頭髮,將他攬入自己的懷中,「(尼古拉)感覺到他龐大、白色、柔軟的身體中發出熱量,柔軟得就像一隻碩大的枕頭,那個叫不出名字來的硬東西挺起來頂著自己的肚子,而他卻僵直著,緊縮著,跟掉進冰窟窿里一樣,跨間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無的疆土。」這裡對於尼古拉感受的描述是非常有意思和暗示性的,無疑,奧德卡在撫摸中激起了某種性慾,而尼古拉卻是「跨間空空的」,為什麼他沒有相似的情慾衝動?通過前面的描述,我們已經知道,奧德卡是一個高大如同成人的男孩,並且掌握著班級裡的權威,相比於矮小柔弱的尼古拉,他是一個已經過渡到成人世界的少年,而尼古拉對於成長無疑還有著某種頑固的抵拒,他不自覺地抗拒著自己的性本能,同時,這依舊是一個連同著罪惡感的性表現,尼古拉麵對的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揭穿或者失控的自造的謊言,這種謊言是對於成人世界的想像,同時也是來自於成人世界的想像,所以,可以說,尼古拉放大著自己對於成人世界的抗拒和逃避。
還有一處不明顯的性暗示,是關於失蹤並被殘害的小男孩勒內,通過小說中的描述,我們可以推測到,他是被誘姦並最後被殺害了的。
可以說,不論是電影還是小說,對於性的描寫都與暴力、欺騙和罪惡感密不可分,而這種性是少年向成人世界轉渡過程中的一種懵懂和惶惑,這是一種來自於成長的威脅,既是生理的,同時也是心理的,這種威脅被具化為成人世界的暴力和殘忍,使得轉捩點的男孩產生了某種牴觸。

二 恐懼
為何會產生恐懼?對幹什麼的恐懼?這種恐懼象徵了什麼?
尼古拉的恐懼一則來自於父母床頭的《恐怖故事集》,可以許願的猴爪,喝了魔藥而變成稠醬的男孩,另一方面來自於父親的講述,搶劫孩子的器官。
電影中重點表現了猴爪這個故事,並且這是一個內植於尼古拉心理的恐怖故事,故事中的老夫妻演變成了尼古拉的父母,而那個被機器絞成肉醬的兒子就是尼古拉自己。這種轉變深化了小說中隱隱透露出的尼古拉與父母之間的疏離與隔閡:父親是一個推銷商,只在週末回到家中昏睡,平時甚至不知道他會在哪裡,母親是一個將自我封閉在居室的家庭主婦,恪恪謹瑾,將「百葉窗在白天關得緊緊的」,他們生活在一個「倒霉、神秘、被圍困的鬼地方」。尼古拉與父母無疑是缺少交流的,當父親親吻他的臉頰並說我愛你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撇開了頭,他也不想和母親通電話,因為他們無話可說,只是老生常談的叮囑。這是一種僵化的冷漠,這也是為什麼尼古拉敏感和脆弱的原因,所以他才會渴慕於派屈克、奧德卡,甚至是那個女教師,他渴望來自於陌生人的憐憫和關愛,他希望在這種失敗的親子關係之外尋求到一種自信和威望,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編造關於父親的謊言告知於奧德卡,也是為什麼他樂於將保險箱密碼告訴給派屈克,他希望以某種程度的自我示好和妥協贏得他者的信賴和關愛,這是一種基因於現實恐懼的不安。
而父親的故事無疑有著更大的影響,它構成了所有幻想的原始基礎。父親的故事是一個來自成人世界的可怕虛構,並最終被證實。對於影片中一直懸置的兇手以及父親的去向,我們似乎已經可以推斷出來兩者之間的勾連:勒內是在父親離開那天失蹤的,然後在兩天後死亡。再加上關於尼古拉一家之前搬遷過一次的生活經歷(電影中並沒有明顯的表現,但是通過奧卡德這個旁觀者的介入,也已經做了解答),那一次的搬遷決定做的很倉促,父親之前出過事,但不是太嚴重。無疑,母親所隱而不宣的事實,那個所有人都無法告訴尼古拉的真相,就是他一直逃避的真實:父親就是那個孌童並殺身之人。這個故事需要和尼古拉虛構的關於父親的故事做一個對比,在尼古拉的故事裡,父親是追查兇手的正義者。與其說這是現實給尼古拉強烈的譏諷和顛覆,似乎可以再引而觀之,尼古拉之所以虛構這個故事,能否可以看做他對於難堪現實的一次無力的救贖嘗試?一次逃避與神話化的努力?只是,幻想之踵並沒有獲得來自虛構的救贖,而被扼殺在了虛空之中。

三 幻想
這是影片中著墨最多之處,持槍者血洗山間木屋,尼古拉對於奧德卡父親的想像以及對於奧德卡的主導性安慰,父親的車禍死亡,女教師的安慰,加油站休息室對於陌生女人的幻想,尼古拉的臆想故事不斷的出現在影片的敘事之中。
想像是逃避現實的一種徒勞的嘗試。
最能表現這種徒勞無功的幻想是最後的那個關於陌生女人的想像,影片沒有表現出尼古拉當時的關於美人魚的聯想以及這個女人指涉的匹諾曹的藍衣仙女暗示。小美人魚和匹諾曹是尼古拉最喜歡的兩個故事,它們都有著不同的象徵意義。
在小說中,小美人魚是一個「不再屬於原來的海洋種族世界,也永遠不會屬於人類世界」的孤獨處境,「她的孤獨是一種徹底的孤獨,沒有任何人能幫助她。」小美人魚是尼古拉的某種對照性的象徵存在,那種冷漠世界中的永恆孤獨和不理解,帶有獻身精神的無望救贖以及最後的悲絕死亡。而另一方面,小美人魚也帶有某種逃離現實的願想,在那個夢遺的出走之夜,尼古拉「模糊地意識到,深水裡有一條碩大的魚圍著他轉來轉去,把他裹在一層光暈里。他原本想沉下去,和那條大魚一起沉的遠遠的,這樣就可以逃出半夜遊盪者的手心,並且再也看不到他。」半夜遊盪者,是來自成人世界的可懼的威脅,魚——美人魚?——是一個解救的靈符,尼古拉幻想著逃避和遠離。
再回到那個像徵著匹諾曹的藍衣仙女的餐廳女人,「她可以讓恐懼消失,把幻想變成現實」,她會帶著尼古拉去往「很遠很遠的地方……溫柔、富裕、美麗。她允許他永遠留在她身邊,遠離危險,永遠平安。」但是這個女人只是一個平常的女人,她和她的戀人離開了,這時候,尼古拉手腕上的那個派屈克送給他的可以許願的巴西手鐲掉在了滿是垃圾的地上,而他根本就沒有許願。其實,不是尼古拉沒有許願,在一得到手鐲的時候,他就想著「許個什麼願」,他要「許個一生平安度過的願望……包羅萬象、儘可能容進各種細小願望「,只是,這種願望到底落空了,現實是無法願想的,手鐲的脫落暗示著所有願望的徹底落空,派屈克、奧德卡、陌生女人,都無法拯救尼古拉的生活,他需要獨自面對和承擔他得不到寬恕的命運。

四 小結
尼古拉是一個敏感、脆弱並且自我封閉的男孩,這種性格上的特質來自於他所處的生活,所以,他就成了一個愛幻想的孩子,構築著自我的關於這個世界——尤其是成人世界——的認知和理悟,另一方面,他也努力希望得到他人的理解和關愛,這種情感的需求導源於父母之愛的確實,所以,他會那麼急迫地渴望著派屈克、奧德卡和女教師,甚至於陌生不識的女子。他的渴求與逃避形成了一種強大的對抗和角力,並將他拖陷入遠離現實的幻想之境,這是對於外在世界的無力的逆反和背叛,而這種逃避隨著成長和性意識的覺醒而表現的愈發強烈,這也是筆者在在強調來自於成人世界的威脅的原因所在,因為,綜而觀之,尼古拉所遭遇的恐懼、不安、欺騙和暴力,都是不同於他所在的孩童世界的一種情境,換言之,同來自於他所感知的冷漠的成人世界,而這種對於以父母為代表的成人世界的威脅因為自身的生理髮育而愈發顯著,他愈來愈需要逃避和遠離,他尋找著救贖和解脫,但是不論是奧德卡——進入了成人世界的少年,表現著明顯的自為性(對於女教師的反抗)和權威——還是派屈克——雖然是一個成年人,但是不同於熟知的父母世界的刻板,帶有自由和親切——都給不了他救贖之路,他們最後都無力地放手了,那段通向最後真相的「家」——他必須回歸的成人世界——旅程,昏暗走廊的盡頭,他必須獨自面對,他的恐懼,他的不安,他的疑慮,都需要他自己來承受,他的命運被成人世界的殘忍詛咒了,他陷入那得不到寬恕的命運之阱。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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