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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戰獵鹿人--The Deer Hunter

猎鹿人/越战猎鹿人(台)/猎鹿者(港)

8.1 / 361,926人    183分鐘

導演: 麥可西米諾
編劇: 德里奇瓦什本
演員: 勞勃狄尼洛 約翰卡佐爾 克里斯多佛華肯 約翰薩維奇 梅莉史翠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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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WSON1912

2012-05-13 17:48:15

尼克的兩次死亡以及鹿逃走了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打賭,如果不是Robert DeNiro 和Meryl Streep,以及《The Godfather》告訴我七十年代的影片的畫質並不是我想像中的糟糕,那麼我在近兩年內是絕對不會對這種越戰類影片感興趣的。無奈豆瓣上甚至沒有一篇能夠看得入眼的影評,沒有了所謂的peer pressure,我反倒有了寫一篇影評的強烈念頭。

越戰對於死不起的美國人來說是一場持續了近二十年的陰霾。無論是興起於加州大學伯克利的反戰遊行,還是John Lennon蓬亂著頭髮,穿著白色睡衣和洋子躺在阿姆斯特丹的大床上供人們拍照圍觀七天七夜對越戰控訴,都能看出越戰如同梅雨時期的雨滴,淋潮了美國人對「拯救、和平」這樣偽善的詞語的信任,於是多少人心中的角落生出了苔蘚,六萬人的犧牲可不是小數,再加一句,那死去的六萬人,可都是嚼著口香糖吃著罐頭坐著直升飛機的美國大兵啊。

反戰、嬉皮、自由精神這樣的詞語在我越來越深入美國文化的時候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重塑著我的人格,從約翰列儂到鮑勃迪倫,我承認自己只是摸到了那個時期精神核心的一個邊緣,紀錄片與唱片遠不能使我深刻的理解上個世紀支撐著從東海岸到西海岸的年輕人們的精神力量,但聽了列儂的Imagine: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for today…
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
It isn』t hard to do
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
And no religion too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Imagine no possessions
I wonder if you can
No need for greed or hunger
A brotherhood of man
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ing all the world…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live as one

無比美麗的暢想,沒有國家,沒有殺戮,沒有貪婪者和飢餓者,沒有痛苦。

如果說人都必須有一些信念,很牽強也很不完善的說,我,一個剛剛滿十八歲的獨立靈魂,我的信念就是希望我自己過得愉快,希望所有人愉快。我的愉快建立在精神滿足上,建立在他人的滿足上,有人死去就有哀嚎,《辛德勒的名單》和《卡薩布蘭卡》是我心裡的勝過於《閃靈》一萬倍惡毒的恐怖片。戰爭是什麼?我不知道。有人告訴我需要用critical thinking來思考戰爭的意義,可是當你連critical的c還未在腦海中拼寫出來就被AK-47轟爛腦門,那麼任何的辯證思維都是扯雞巴蛋,像珍愛自己的生命般珍愛別人的生命,這是每個高尚者,每個內心豐盈者,每個正常人,每個地球人所該恪守的。「你」這個個體所存在的基礎是他人,於是在我混亂但執著的角度下,《獵鹿人》引起了我內心火山爆發般的共鳴。

影片始於一個賓夕法尼亞洲的小鎮上的一個煉鐵工廠,主角是三個工人,史蒂夫、尼克、Michael。平凡而繁瑣,精力旺盛的年輕煉鐵工人們有的是時間戀愛,泡吧,小鎮座落在偏僻的山谷中。這樣的場景就算是放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時間段都是平淡無奇的,下班時間,工人們脫去骯髒的工作服換上平常穿的衣服,拉幫結夥地走在路上,偶爾開兩個黃色玩笑,在平日裡經常小聚的酒吧里打開一台小小的電視,拉開啤酒拉環,打賭自己熱愛的球隊准贏。除去清貧而單調的日常生活,他們甚愛在休閒時刻在深山中捕獵野鹿。Michael是獵鹿高手,他有自己的打獵哲學,「只打一槍」,在這樣古怪的哲學中,他每次都能開著綁著野鹿的汽車滿載而歸。

史蒂夫將要迎娶有孕在身的女朋友了,在老母親的不情不願中,婚禮開始。梅里爾·斯特里普飾演的Linda以一個伴娘的身份出現,她是小鎮上典型的美麗憂鬱的女孩子,父親是個常常不省人事的酒鬼還偶爾家庭暴力,而Linda的大眼睛永遠是紅紅腫腫的而又不失神彩,和她幾秒鐘的凝視彷彿就能窺情她所有的簡潔單調的苦楚。這樣符號化的形像是如此熟悉,接下來的戲碼就是所有小鎮青年都對她愛護有加,兩個最優秀的青年尼克和Michael為了她,開始有些出離於友情上的尷尬與疏離。

婚禮開始,Linda和尼克的伴娘和伴郎的地位揭示了他們兩人相互心儀的關係。(一開始尼克的扮演者克里斯多福·沃肯出現的時候,我始終沒有認出來他就是那個出演過《貓鼠遊戲》和《黑色追緝令》的老戲骨,四十年代出生的影人不僅有超脫眾人的長相,更有從影子十年的歷久彌新,那些不受時間影響的特質在好多影星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原來這次婚禮不僅僅是一場婚禮,也是整個小鎮為應召入伍即將去越南的Micheal、尼克以及新郎史蒂夫的送別儀式。在舉辦舞會的小禮堂中,牆上懸掛的幾幅軍人照片能夠看出小鎮的居民對軍人懷有極其崇高的敬意。

整個舞會冗長而瘋狂,其中值得玩味的是Michael對Linda發出的信號強烈的好感,其中有個鏡頭,michael靠在大堂的門邊喝著酒,安靜的注視著跳舞的Linda,而Linda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頻頻回頭與他對視來回應。此時的鏡頭中雖然並不完全是Linda一個人,而是熱鬧的舞會中的許多人,但是觀眾卻奇怪地能夠將焦點一直集中在Linda身上,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奇妙的鏡頭語言,或者說梅里爾·斯特里普天生就有著能夠釋放幾十年的磁性,把人們的吸引力從無序拉入有序。

這三個未經歷過戰場的年輕人對越南懷有不切實際的期待與暢想,他們高昂的情緒和愉悅放縱到極致的婚禮把影片推向了一個情緒上的高潮,接下來血淋淋的戰爭鏡頭才是鏡片的情節核心----鏡頭已到達東亞的越南。

我不知道別人是否有這樣的感受,但是當我從平靜的Clairton小鎮的過渡到硝煙四起的湄公河畔,我能夠感受到一種「撕裂感」。也許這個影片並沒有刻意去激發觀眾的這種情緒,但是猶如從一個溫暖的屋內瞬間走向零下幾十度的戶外,你唯一的直覺就是「這很荒謬」。在《西線無戰事》裡面,主人公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中受了傷,恢復中卻意外地得到了兩週的休假時間,他可以從前線退下回家看望親人。可是當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城鎮,看到親人,他反而生出了一種巨大的不適感,「前線有人拎著自己的頭顱在浴血,而這裡竟然還有人喝咖啡?!」主人公陷入了現實的悖論中,他的這種不適感就是我說的「撕裂感」,它不亞於從地獄到天堂,反之亦然。

目前一幕還是平和的Clairton鎮,後一幕就是那個皮膚黑黃的越共士兵把炸藥扔進躲藏著滿是婦女兒童的地窖。然後一隊美國大兵被俘,像牲畜一樣捆綁著,浸在雨水和泥水和血液與淚水混合的湄公河中。那個著名的賭博遊戲要來了。

不停地吼著聽不懂的越南話,面無表情,愚蠢,那個越共頭子正帶領他的手下樂此不疲的用人命賭著錢,在東南亞人難聽的笑鬧聲中殺死一個又一個戰俘。不難總結,在許多歐美導演的執導下,亞洲人往往是這個形象,愚蠢,面無表情。相比於羅伯特·德尼羅和其他幾個說英語的美國人們那生動的嘶吼和求救,那幾個越南人像是不懂得語言、音樂、藝術的劣等戰爭動物,玩著最最低級的把戲。於是成了這樣一個局面----哪怕美國人成為了越南人的戰俘,但美國人的「境界」也遠勝於越南人,難聽來說,把越南人別看成是人就行了。反觀記錄一戰或是二戰的影片,即使是醜惡的納粹也是舉止文雅,行為彬彬有禮,敵與我在形象上是對等的,在道德上我是遠超於它的。這也算是一個悲哀,貧困與膚色註定了越共是一個野蠻的集體,而俄羅斯輪盤這種賭博遊戲反倒是美國人給越共塗飾的亮色。

在殘酷的輪盤遊戲裡,Michael像是一個穩操勝券的瘋狂賭徒,安慰著尼克,狂笑著把六個彈孔上了三發子彈。這是怎樣的賭注,六分之一陡然變成了二分之一,那個扳機扣動下去都可能是腦漿飛濺。在這裡,也是我認為的全片的最最最出彩的地方,尼克的扮演者克里斯多福·沃肯迸發出了他最痛苦、最恥辱、最崩潰的一段情緒,他那擠到眼眶的淚水和額頭與手背爆出的根根青筋----與Michael不同,他怕死,他怕的要命,他不但不敢嘗試三顆子彈的博弈,他連六分之一的死亡機率都難以承受。「ca、ca、ca」,看起來他的運氣不錯,放了幾次空槍,他在艱難地玩了好幾輪後還活著。但是在我看來,尼克在心裡狂烈的矛盾中扣動扳機的一剎那已經死亡了,他的怯懦也呼應了他之後在西貢沉迷於這個遊戲的終極原因,經歷了亦生亦死的那一刻,以後的生命狀態便永遠停留在了混沌的不生不死,於是沒有人能夠喚醒他,帶他走出這個木然的桎梏,因為尼克的靈魂早就在他的極度怯懦中逃離了他的軀殼。他極度憂慮失去生命的時候,潛意識就會保護他,扭轉生死觀的時候從而造成另一個極端。

再說Michael,他的確是一個上帝屢屢垂青的勝者,狂笑和大罵那個越南男人:「You son of bitch, you're gonna to die!」,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憑心而論,我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羅伯特·德尼羅獨特的氣質在笑聲罵聲里惡狠狠的擊中了我這顆21世紀少女的心,雖然是幾十年之後,但那種性感不會因為時間而失色,或者說羅伯特·德尼羅就是有這樣的力量而不受時間的控制,反而歷久彌新。我的英雄在絕好的手氣中賭了一把,他贏了,於是魔鬼般殘忍屍體般呆滯的越共輕易的被幹掉了。他們三人順利逃生,但由於史蒂夫的腿傷,在之後驚心動魄的直升機營救中只有尼克一個人走了,三人在自我拯救與拯救他人中分離,走散在這樣一個詭異又貧窮的國度。

之後影片的另一個部份開啟了。越戰暫時藏匿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棺材和屍體的鏡頭,以及骯髒但是依舊歌舞昇平的西貢街景。尼克在醫院裡的遲鈍和呆滯以及他在西貢妓院裡慌亂的逃竄,註定了他的迷失,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他「失了魂」,於是他無法安放自己的身體,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成了一個遊走在西貢的幽靈。

Michael在回到Chairton和Linda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此時Linda這個人物的厚度就開始慢慢展開。她是那個在婚禮上興奮地答應尼克求婚的女孩子,也是那個日日夜夜擔憂尼克和Michael的女孩,也是那個不甘寂寞,渴求男性的關愛的女性。前面一筆帶過的她那個愛喝酒打人的父親絕不是無用之筆。一個缺乏父愛的女人,最有效的彌補心靈空白的方式就是對男性的愛的病態的索取。可能有人質疑說美國的開放遠遠超過中國,不會有什麼所謂的等到白頭這樣的情況出現,而且尼克和Linda的關係也是明確中有些許的模糊。但是Chairton的小鎮性質打破了我的顧慮,這樣的小鎮像是《廊橋遺夢》中的愛荷華州的麥迪遜郡,在這樣的小環境中,人人都相識且相知,猜忌,八卦,緋聞,曖昧等等,一切秘密在一個小群體中都不算是秘密。實際上在Chairton鎮上,Linda和尼克是大家公認的情侶,也是大家篤定的認為將要結婚的一對。可是此時,尼克生死不明,Michael卻帶著勳章回到故鄉,Linda在沒有探清尼克在何地做何事的時候就與Michael曖昧不明,不得不說這是一種父向的俄狄浦斯情節。因而Linda對Michael只有精神和肉體的索取,而沒有真正的愛情,Michael對Linda的感情始終是單方向的。

影片在到達尾聲的時候,Michael又回到了西貢尋找尼克。其間,直升機從船上扔入海底的、難民瘋狂的向美領館湧進、傷殘士兵登機返回美國,那些鏡頭告訴我們這場無意義的、殘酷的、冗長而辛苦的戰爭接近了尾聲。然而留給我們的是什麼?曾經目光炯炯要娶鄰家少女的尼克變成了一具面無血色的軀殼,額頭上那紅色的條帶是他身上唯一鮮活的色彩,但是那是血液,是死亡。狂呼的越南賭博動物亂叫著,賭桌的負責人瞇著眼睛,將子彈放入左輪手槍中,那熟悉的轉輪聲響起。「Michael who,Michael who」,尼克呢喃著,在被喚醒的最後一絲生命火焰中,他仍將生命交給了戰爭教給他的賭博。尼克終於迎來了六分之一中的一,將他徹徹底底從世界上抹去,剩下的只有Michael的吶喊和越南人愚蠢之極的唏噓。

史蒂夫失去了雙腿,Michael失去了摯友,Linda失去了未婚夫,小鎮失去了那個熱乎乎的酒吧與曾經的嬉笑,尼克承受了兩次難忍的創痛,一發靈魂的子彈,一發真實的子彈,他失去了所有。

最後,又是Michael狩獵的場景。曾經的「只放一槍」成了他的負擔。彷彿他的靈魂不再能夠承受精準的一槍,於是他只是跟著那頭鹿,像個第一次狩獵的新手一樣笨拙地跟著,像是嘲諷似的,他也沒有把獵槍裝滿子彈,而是聽候命運,放出來是卻是發悲情的空槍。

鹿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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