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夢中人

       衝著希區柯克而看了《蝴蝶夢》，夢醒以後，卻忘了這個矮胖老頭，滿腦子是勞倫斯•奧利弗和瓊•方登。不過演員再好，終究還是不如這個故事令人讚嘆。蝴蝶夢好似夢境一般放大了人自我價值認定帶來的影響。瓊•方登在裡面表現極好，她可以很自若，可以很淡定，如她和德溫特先生懸崖上初見，以及婚後的蜜月之旅。
    但從法國旅館中的不斷重複的噩夢「他死去的太太是個大美人」就明白，這是她後來卑微的一切來源。她在到達曼德琳後，無論是恐怖的管家丹尼斯太太還是好心的秘書法蘭克，他們對瑞貝卡的判定，第一條都是「美得不可方物」。很顯然，對女性而言，在外貌上的自我評價會嚴重影響她對自我個性的判斷。
    由是，瓊•芳登表現出女主無盡的惶恐，一再的畏懼。整個片子下來，她的肩膀子乎都是蜷著的，有點稍稍的駝背。她會因為打碎一個中國瓷器而不敢出聲，擔心自己被認為是個fool。我覺得相當經典的一個鏡頭是，園丁打電話來，而她在緊張之極卻回答，德溫特夫人已經過世了。而後她懇求德溫特舉辦化裝舞會，這更像徵著一次比美。以她和女僕之間的對話可以引為比美之證，女僕說的是「雖然我來曼德琳時間不長，但我確信您是最美的。」妒忌是羨慕和絕望的合體，女主只有在美貌上抗衡瑞貝卡，才能走出絕望。
    「我」這個角色就像是創造來給芳登演的，總有一個從小和姐姐爭風，又常常落下的小女子模樣依稀在其中。當年費雯·麗因為奧利弗的緣故，極其想要拿到這個角色。但以她的氣質和經歷而言，是難以摹狀出「我」的如履薄冰。她註定要去演靈動的瑪拉而非纖弱的蝴蝶夢。想來，幸好塞爾茲尼克和希區拒絕了她，不然，螢幕上將損失了兩個絕美的形象。
    而勞倫斯•奧利弗，他的高貴俊朗自然不必多說，能鎖住費雯麗下輩子的也就他一人。前半段，他把德溫特的神經質和專橫表現得極佳。後半段則延展出壓抑的萬般柔情。
    細想來，他與瓊扮演的是相反又相似的角色。
    相較於「我」的膽小怯弱，德溫特有著過度自信的一面，所以他必然要求掌控一切，只是在瑞貝卡這裡徹底失敗了。而他身上的貴族思維以及內心因孤寂而產生愛和忠誠的渴望，又讓他與「我」相近。「我」是因自卑不安而產生愛的渴望，德溫特是願意對真心愛他的人付出愛。由是，他們相似又相反的個性讓他們相互吸引以致相愛。
    依照兩個思維梳理下來，德溫特是真心愛女主。不過在奧利弗的表演中，我感覺他把貴族思維過於突出了，削弱了這個灰姑娘故事的人物關係核心——雙方因渴望愛而產生的強大付出愛得衝動和行動。
    奧利弗的前半部份展現了他「愛」瑞貝卡，也突出了神經質的一面，直到最後審訊他才展露出渴望的衝動和行動。人物由小屋傾訴前後分段處理，不夠行雲流水，但這也正是懸疑片急轉的需要。
    奧利弗本身性格來說，也正有馬克西姆般的壓抑和陰鬱。希區柯克曾誇讚他：「在小屋裡向妻子談起放蕩的麗貝卡如何倒下死去時，我們從奧立佛的面部表情看到了死神。那一幕情景至今歷歷在目。」而拉瑞天才的「體驗派」表演，正是把每一個角色都能演成自己。他曾在自傳中說自己小時候很愛也很能撒謊。而我們知道，謊言成真的關鍵就是能將他人和自我任意轉換。
    記得以前有句評價費雯·麗的，她這麼美本不需要演技，她這樣的演技本不需要美貌。那麼放在奧利弗身上亦然，甚至還要加一句，他在那兒，就是一齣戲。也只有他值得費雯麗傾慕、崇拜、迷戀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