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斯基的狠毒

如果說逃到歐洲的波蘭斯基還保留著美國人的務實簡潔的話，那在好萊塢摸爬滾打過的他這裡真是處處透出了歐洲人的狠勁兒。好端端的兩個家庭就因為」你家孩子打落了我家孩子兩顆牙「 這麼點兒破事兒，整整撐齊了80多分鐘的價值觀大拷問。

這事兒要是擱在中國普通家庭，估計打人的那方會丫叉著孩子的後脖子到對方家裡當著對方的面擂一頓這熊孩子就完了。可當這事兒發生在一個小富五金商人和愛欣賞培根（不是火腿）的夫婦和一對兒似乎有點兒黑心的律師以及美貌嫻靜投資人夫婦之間的時候，不知為何竟變得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朱迪無疑是表現最為出色的一位，因我全然忘記了她是朱迪福斯特。好演員竟然可以調動全身每塊微小的肌肉將自己全然塑造成另一人，這演技已入化境令人驚嘆。我只看到一位名叫潘尼洛普的神經質主婦，道德潔癖症，人道教條主義者？ 以及有那麼點自私狹隘缺點的小中產。她連走起路來都八字腳，動作都僵硬銳利，好似一個銳角三角形。

這樣的人物我們在中國不大見到，西方人裡則大有人在，只忠於自我的信條到了離開教條便無法活下去的地步。比如當肥溫（當然她現在仍然古典美得脫俗一點兒也不肥）大罵賴利對那隻小倉鼠的暴行的時候，她可是絕對站在了人道，哦鼠道的那一面，這在習慣了黨同伐異文化的我們看來，簡直就是胳膊肘子朝外拐！亞洲主婦們這時候當然應該溫柔地一拉老公的袖子說：」阿納大，你幹得好！那隻耗子早該扔「。可西方女人二百五的獨立精神這時候咕咚咕咚地冒出來，反倒扣了自己老公一腦袋灰。

好玩兒的是，和她搭配的賴利是個粗心踏實略帶講求實際的混世者，雖然潘尼的神經和鋼琴弦一樣銳利，激動起來又哭又罵又捶老公，可賴利跟沙袋一樣松垂的大身子接幾下倒也無妨。這對夫婦最典型，互相都不認同甚至暗暗鄙視對方的價值觀，但背地裡雞飛狗跳不影響表面上吹捧贊同或一唱一和嚼別人舌頭。看起來倒是一對能長久下去的人間組合。真有問題的怕是另外一對兒。

肥溫看著美，教養好，工作體面，嫻靜溫柔。可誰都知道這姑娘是憋著憋著準得出大事兒的主兒，片中那氣貫長虹的一吐，算是把她的憋屈和斯文全都給交待了。難怪賴利驚喜地說：」唉麼您吐了以後反倒來精神了！她吐得哪裡是派，是她半輩子的修養和體面。也難怪她兩杯威士忌下肚，終於忍無可忍地奪過自己男人的手機丟到了花瓶里，可話說回來，再怎麼撒潑，她也還是中產教育好姑娘。要是真的賤潑，怕是早就丟出窗外，還不忘奔出去跺上兩腳。所以馬克思說過什麼來著，這叫做階級侷限性！

克里斯多福其實有點齣戲，他的陰沉的大拿氣質在這個劇裡面有點無所適從，雖然有種種冷幽默和調侃墊著，但總覺得這個角色如果給演開了的喬治克魯尼或者歐文也未嘗不可。

片子名叫殺戮，有點陰險的殘酷，說這四個人反映了中產的虛偽文明的假像云云，我覺得我等離中產尚遙遙無期的草民有點吃鹹鴨蛋操淡心。我倒覺得白人自己看自己何等清醒，文明再僵化腐朽也是文明，也才有諸如波蘭斯基這樣手持手術刀的文化人出來，刀刀都在文明的毒瘤上，人家撕破自己的文明做成喜劇給你看，那也是自我修正的一種能力。

片子結尾一片光明，有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意思。可我倒是希望不知何時能在我們這個什麼都不講究的國家裡頭，看到一點兒能夠為了凡庸小事當真較真，能夠為了他人的苦痛當真痛心的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