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還有劉青雲

回想起來，像港片這樣連篇累牘描寫兄弟情義，甚至將之作為一種宗教信仰的，似乎並不多見。在香港，差佬出門行動前拜關二哥，古惑仔出門砍人前也是拜關二哥。是否緣於華人法制意識淡薄，由而社會運轉更遵循熟人間的情義法則，此處不作探討。面對情感，華人似一向熱愛「上刀山下火海」的浮誇。最為古惑男們熱愛的BEYOND的《海闊天空》，已然是香港為世界輸出的價值觀。

      能於電影中熟稔把玩「情義」的，杜琪峯無疑是各種好手。一部《槍火》道盡男人間相處的潛規則。熟知港片的人，已大為習慣港片的表現手法，垂頭時一個眼神的游離，握槍時的一次手抖，都直逼內心的矛盾。再乃至肌肉的一次抽搐，眉頭的一絲移動，都可令人屏息凝神。

       杜琪峯說，劉青雲是最香港的一個演員。

       其實我亦懶得總結「當我們談論港片，我們在談論什麼」之類的話題。

       從開心鬼撞鬼里張曼玉還沒長開的臉和修長美腿，到好男人梁家輝擠眉弄眼大唱新一代的開山怪，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派的黃秋生再到白頭髮的周星馳說「想學嗎，我教你啊」。

       除了絮絮叨叨的兄弟與警匪，港片裡還有天馬行空的狂歡和馳騁。即使不說劉鎮偉的各種穿越，《青蛇》、《新不了情》這樣的文藝片，都想像開闊、浪漫至極，其意境遠非「優美」二字可逮。

       在那樣百花爭鳴的時代里，劉青雲始終未及加冕。

       即使在《衝鋒隊怒火街頭》中，於榮光將「壯志雄心沖雲天」唱到他的心裡，即使在《色情男女》中驚艷至極的客串，那個在我心目中早已如神一般的木訥黑臉，依然沒有剃掉渾身毛髮，站到娛樂圈的中心和領獎台的獎盃之前。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杜琪峯那句話的含義。

      全盛時期的那些人，要嘛仙逝，要嘛羽化，要嘛在好萊塢爭一個二三線男配。王晶徐克都已經沒有底線。只有麥兆輝莊文強還在恪守香港電影。

      然而從《傷城》開始，合拍片裡儘是揮之不去濃得化不開的傷感情緒。徐靜蕾、張靜初，讓人以為大陸女演員都長著一張怨婦臉。

     《竊聽風雲1》裡那劃一道弧線墜下的小巴士，和一閃即逝的陽台情境，我總疑心是對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移情。當八仙遠離，只有劉青雲皺起面孔，顛簸著前行。悲傷至極。

       突然發現，真的只剩他了。

       古天樂、吳彥祖，再加上謝霆鋒、安志傑好了，無疑是帥的，是有進步的。但中生代與老一輩之間能扛的起來的，沒有了。當然還有拉過很多次皮依舊搶食依舊爛演技的劉德華。

       於是也幸好還有他。

       《竊聽風雲1》第一個鏡頭劉青雲出現時，我幾乎認不出他：銳氣全無，圓寸頭，厚唇，死眼，滿臉橫肉。《竊聽風雲2》裡更勝一籌：金邊眼鏡，金融男，土肥圓，奸詐貪心，在BOSS面前唯唯諾諾。當我痛心「壯志雄心沖雲天」的黑馬王子，變得如此窩囊，他卻告訴我，其實他內心沒有變。

       其實劉青雲戲路是窄的，他沒有梁家輝那樣多變，喜劇和反派基本無法接受，因為他臉上就好像寫著兩個字：正直。

       劉青雲的存在，就好像港片的軌跡，從張揚到低沉。但是在如今散亂、膚淺、不再精緻的同時，仍然沒有丟棄一以貫之的價值，當金融男劉青雲再次站到陽光下時，我想起他對BOSS的唯唯諾諾是如此恰如其分的精確，因此原諒了他。

       是的，他仍然是那個劉青雲，無論外表如何變幻，無論麥莊怎樣用溫馨場景煽情，我只介意劉青雲是否還站在那裡。哪怕他土肥圓、戴金邊眼鏡、穿著一本正經至極、臉肉越來越橫，只要他還會在結尾處活著站在陽光下，不須和古天樂一起微笑，我就會去看下一部港片。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