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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場所--Gong gong chang suo

公共场所/InPublic

6.3 / 172人    South Korea:30分鐘 | France:30分鐘

導演: 賈樟柯
編劇: 賈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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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跡天涯肖卿欣

2012-04-04 04:55:41

賈樟柯口述實錄:去一個傳說中的城市



  去年我拿到了韓國全州電影節一個叫「三人三色」的計劃。剛開始事到這個計劃以後,我自己也不大知道要拍什麼。後來就突然想到大同。大同對我來說是一個傳說中的城市。每一個山西人都說那兒特別亂,是一個恐怖的地方,我就想去那兒看看。而且當時有一個傳說,對我特別有誘惑。就是傳言大同要搬走,因為那裡的煤礦已經採光了,礦工都下崗、然後正好是開發大西部煤礦已經採光了,礦工都下崗、然後正好是開發大西部,說要把所有礦工都遷到新疆去開石油。傳說里那裡的每個人都在及時行樂,普通的餐館都要提前30分鐘訂好。大同跟我的家鄉在一條對角線的兩端,在人文的意義上,它和呼和浩特、張家口更加有親近感,太原反而是一個太遠的地方。這又是一個沒落的城市,有文明古蹟在證明它的古老。

  我帶著對一個城市的幻想去了那個地方。去了之後、我特別興奮,因為它跟我想像的沒有區別。那些傳聞給我的點點滴滴和我去了看到的差不多,惟一不同的是那個謠言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就這樣被這個城幣吸引。剛開始我覺得這個城市特別性感,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能感覺到那個空間裡的人都特別興苗,充滿了慾望,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面生機勃勃。

  我的焦點沒有一開始就落在公共空間。開始我甚至想去做訪問,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在那兒開桑拿,很多人晚上就在那裡過夜,我想去訪問這些不回家的人。後來放棄掉了,因為我覺得不需要人家告訴我什麼,我也不需要跟他說什麼,放棄所有的語言,看他的狀態就足夠了。這也是這個片子沒有字幕的原因:你沒有必要聽清人物在說什麼,他的聲音是環境的一部份、他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樣子。

  後來慢慢地深入拍下去之後,我找到了一種氣氛。我特別喜歡安東尼奧尼說的一句話,他說你進入到一個空間裡畫,要先沉浸十分鐘,聽這個空間跟你訴說。然後你跟它對話。這幾乎是一直以來我創作的一個信條,我只有站在真的實景空間裡面,才能知道如何拍這場戲,我的分鏡頭差不多也是這樣形成的,它對我的幫助真是特別大,在空間裡面、你能找到一種東西,感覺到它,然後信賴它。

  我拍了很多空間。火車站、汽車站、候車廳、舞廳、卡拉OK、撞球廳、旱冰場、茶樓……後期剪輯的時候,因為篇幅的限制,好多東西不得不去掉,我在這些空間裡面找到了一個節奏、一種秩序。就是許多場所都和旅途有關,我選擇了最符合這條線的東西。

  空間氣氛本身是一個重要的方向。另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空間裡面的聯繫。在這些空間裡面,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過去空間和現在空間往往是疊加的。比如說一輛公共汽車,廢棄以後就改造成了一個餐館;一個汽車站的候車室,賣票的前廳可以打撞球,一道布簾的後面又成為舞廳。它變成了三個場所,同時承擔了三種切能,就像現代藝術裡面同一個畫面的疊加,空間曾加2後我看到的是一個縱深複雜的社會現實。

  這個電影就這樣不停地在抽象,有一些情節性戲劇性的,我都全部把它拿掉了,一直到最後,就剩下那些狀態,那些細節,我希望最後這個電影能吸引大家的就是那些面孔,那些人物。

  我是第一次用DV拍片。實踐DV的過程和我想像的有些不一樣。我本來想像可以拍下特別鮮活的景像,但事實上我發現最可貴的是,它竟然能夠拍下抽象的東西。就好像人們都在按照某種秩序沿著一條河流在走,DV的優勢是伽可以踏進去,但你同樣也可以與它保持客觀的距離、跟著它的節奏,沿著它的脈搏,一直注視著它,往下走,進行一種理性的觀察。

  我們有很小的一個工作組。攝影師、錄音師、製片,還自一輛車,早上起來就開著轉,看到什麼拍什麼,非常放鬆,毫無準備地,探險式地,漫遊式地去拍攝,我想DV給我們的自由就是這種自由。電影是一種工業,拍電影是一個非常有計劃性的工作,一個導演獨立製片的方法也是為了儘量減少工業帶來的捆綁和束縛。那種束縛不單是製片人的壓力,電影審查的控制,電影製作方法本身也是一種規範,DV帶給人一種擺脫工業的快感。在拍公共汽車站的時候,當地的嚮導先帶我們去煤礦拍了一個工人俱樂部。出來以後,就是電影裡那個地方,正好有一些人在等車。太陽已經開始下來,一下就有被擊中的感覺。我就拍這個地方,一直拍,一直拍,拍了很多東西。當我拍那個老頭兒的時候,我已經很滿意了,他很有尊嚴,我一直很耐心地拍他,當我的鏡頭跟著他上了車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女人就闖入了,我的錄音師說我那一刻都發抖了。我注視她的時候,她的背景是非常平板的工人宿舍區,那時候我特別有一種宗教感,就一直跟著拍;然後又有一個男人突然進入了,他們什麼關係,不知道,最後兩個人都走掉了。整個過程裡面,我覺得每分鐘,都是上帝的賜予。

  這也是這種製作方法給你的。我可以耗一下午,就在那兒一直拍。但如果是膠片,就不太可能拍到這些東西。你要考慮片比,差不多就走掉了。但現在我可以非常任性地拍攝,因為你任性下去的成本很低。

  但DV也有很多技術上的侷限。我用的是SONY-PD150的機器,我覺得最不能接受的是它的焦點問題,它沒有刻度,很容易跑,時刻得特別小心。另外外景的時候,在強光之下,色彩很糟糕,景深也不好,如果遇到一些發亮的線,特別是金屬的橫線,因為波形不同,它會有一些閃動,畫面就不太穩定。

  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叫《業餘電影時代即將到來》。這篇文章發表以後,大家都談這個問題,但談論的過程中我覺得有一些誤解。我所談的業餘電影是一種業餘精神,和這種精神相對應的是一種陳腐的電影創作方法,特別是電影制度,但對作品應該有非常高的要求。DV能夠獲得影像絕對是一個革命性、顛覆性的進步,但另一方面,一個作者,並不能因為拍攝的權力容易獲得,就變得非常輕率,就不會珍惜它。

  我九五年拍過一個紀錄片(《那一天,在北京》),九六年的時候拍過,但是沒有剪。在拍了兩個電影以後再來拍紀錄片,我發現我找到了一個方法。因為當你拿起機器去拍的時候,這個工作本身強迫你去見識那些沒有機會見識的空間、人和事。我想一個導演慢慢地會有不自信,不是不自信拍不好,而是描述一個人一件事的時候,你會懷疑:人家是這樣想的嗎?他的價值觀,他想問題、處理事情的方法真的是這樣的嗎?我如果一直在那個環境裡,我完全能設身處地地寫小武,寫文工團,但是隔得久了,我會不能確定,因為與他們的生活已經有隔膜。

  但是紀錄片能夠幫助一個導演擺脫這樣的狀態。當我覺得我自己的生活越來越被改變,求知慾越來越淡薄,生活的資源越來越狹小,紀錄片的拍攝讓我的生命經驗又重新活躍起來,就像血管堵了很長時間,現在這些血液又開始流動。因為我只能夠設身處地為自己的角色去尋找依據,我又回到了生活的場景里,並從那裡接到了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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