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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駘蕩

2012-03-31 01:47:54

孤獨旅者



六十年代的美國,是一個迷茫的國度。

二戰後出生的年輕人在一個信仰坍塌的廢墟之上成長,世界在他們眼中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堅固,也不再如祖父輩那樣有執著不滅的秉持。這是一個混沌的年代,越戰的反思,性意識的解放,自我的宣洩,以及各種不同文化的衝擊,讓他們比任何一代都要迷茫與孤獨。

光怪陸離的世界,斑斕頹唐的生活,年輕人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游弋,向左還是向右,直走還是轉彎?何去何從,該選擇怎樣的人生,該秉持何種信仰,該如何度過這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

這是困擾了無數年青一代的問題,尤其在六十年代的美國愈發尖銳明顯,而《畢業生》則生動且深刻地探討了這個問題。

 

這是一部關於青春與迷茫的電影。

人人眼中的優秀生班傑明大學畢業回到家鄉,按照父母的期許,他應該順理成章進入研究所,從此過上平步青雲一帆風順的人生,成為別人眼中艷羨的對象。

作為一個前途光明的畢業生,班傑明應當是滿心歡喜躊躇滿志地歸來,然而影片一開場就給了我們一個迷茫的年輕人面部特寫。他迷茫無助,想做一些不一樣的,想衝出俗世與繁瑣生活予以他的期盼負擔,而不是循規蹈矩的未來,不是一塵不變的人生,但他卻不知從何入手。

影片中多次出現魚缸的意象,映襯著一旁滿臉茫然的班傑明。他就像那尾魚,困於玻璃缸中,嚮往外面的世界而不停遊動,但是始終游不出這狹窄的包圍。即使被撞得頭破血流,也找不到追求的自由。

與魚缸交相輝映的是同樣多次出現的游泳池。班傑明無數次仰臥在湛藍的池面上,閉著眼睛,聆聽靜默的聲音,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或許才會停下內心惶惶不安的迷茫,獲得短暫的平靜與安寧。

當他穿著潛水衣,步履笨重走出來,狹窄的視線里,是父母殷切期盼的眼神,是長輩親友的等待,是所有現實給予他的沉重負擔與責任。這一切壓得他什麼都聽不見,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急促焦躁,一聲一聲跌宕起伏。

而當他潛入水下,在一片蔚藍的包圍中,他才停止躁動與不安。逃離現實世界的一切,在這數米下的藍色中,或許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放任自己的內心在水中暢遊,撫平所有的無助孤獨。

魚缸是他現實中境遇的真實映射,而游泳池則無疑是他所嚮往的靈魂棲息之處。

 

就在他惶惑迷茫時,羅賓森太太出現了,以一種風情萬種的誘惑、強勢無比的姿態硬生生闖入他的生活。年輕的班傑明在與她的第一次交鋒中完全拜了下風,最後只能狼狽地逃脫。

羅賓森太太與他過去所接觸的女性全然不同,儘管不再年輕卻風韻猶存,成熟的她完全懂得如何在稚嫩的班傑明面前熟練合理地運用自己的魅力,每個動作每句言語都有著迫人的氣勢以及班傑明難以抗拒的充滿性誘惑的暗示。

而年輕孤獨的班傑明,在不斷的迷茫與無助中,正希望藉助某些能讓他逃離現實世界的迷幻藥。他就像是一個落水之人,在湍急的河流中,手忙腳亂抓住了羅賓森太太這根浮木,也來不及考慮這根浮木究竟是否可靠,是否合理。

父母的期待,社會的職責,未知的將來,對人生的困惑,對生活的迷茫,這一切都將他壓得揣不過氣來。住在這冰冷世界,不停厭倦,靈魂無法擱淺。所以他急需尋找一張雙唇的溫度,一副肉體的慰藉,企圖用性帶來的一時快感覆蓋無法壓抑的茫然無助。這種亂倫的墮落,哪怕靈魂無法得到安寧,也能有片刻毀滅式的燦爛。

他與羅賓森太太之間從沒有愛情的存在,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們之間,除了性之外,並無他物,只有這種赤裸的交易。

 

所以他開始厭倦,開始厭惡。他曾對羅賓森太太說:「我們不要只上床,這次先說一會兒話。」

羅賓森太太卻並不想有任何交談,她需要的是年輕身體的慰藉,而不是靈魂的溝通。

這同樣也是班傑明真正悲哀之處,沒有人願意傾聽他的想法,沒有人願意聽一聽他內心的惶惑茫然。

但伊蓮出現了,單純明朗像一股清泉注入班傑明的心裡。最重要的是,她願意傾聽他。在車內,四週躁動的音樂中,他們狼吞虎嚥吃著東西,彼此傾訴。這時的班傑明才有機會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也才有一個能理解他、懂得他迷茫的人。

 

《藍色大門》中,十七歲的孟克柔獨白道:「三年五年以後,甚至更久、更久以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呢?是體育老師,還是我媽……」

而在《畢業生》中,班傑明則同樣如此困惑: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

他不希望自己像父母那樣急功近利,也不希望是像羅賓森太太那樣連最初的夢想都早已丟棄,更不希望是像羅賓森先生那樣粗俗無禮讓人生厭……

他只知道自己不要成為怎樣的大人,卻不知道自己要成為怎樣的大人。就像一列沒有軌道的火車,迷失方向,在荒野上橫衝亂撞漫無目的,他的心中輾轉反側,未來仍然掩藏在濃濃迷霧中,沒有輪廓,沒有邊際,沒有路線。

何去何從,生活簡直就像不知何時才會天亮的黑夜一樣,漫無邊際,混沌難熬,也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影子,曙光彷彿永遠不會降臨。青春的迷茫與困惑將一直伴隨,在「畢業」這個時間節點徹底爆發。

 

然而是否愛情就真的能讓人平息所有的躁動與困惑,獲得真正的平靜與安寧?這部影片給了我們一個耐人回味的答案。

結尾,當班傑明歷經重重困難,終於從婚禮上將伊蓮搶回,兩人逃離教堂,跳上公共汽車。他們坐在車尾,先是瘋狂舉動後的歡愉大笑,接著是彼此相視之後的尷尬一笑,最後剩下兩張同樣年輕的、同樣茫然的、同樣無助的面龐。

叛逆的擺脫,叛逆的逃離,但是叛逆之後呢?愛情該怎麼繼續?青春該怎麼繼續?生活該怎麼繼續?

誰也不知道,所以他們依然迷茫。

 

影片開始,傑明一臉迷茫,被自動扶梯推動著向前,就像被這個時代被生活推動向前,而他自己則是被動地接受一切。

影片結尾,搶走了新娘,但一切依然迷茫。

正如那個年代,青年躁動各種宣洩,但最後,依舊迷茫。以為見到了黎明的曙光,其實自己仍身處迷茫的黑夜。過著頹廢的生活,做了叛逆的選擇,卻依然沒有走出青春與人生的困惑。

慢慢人生,遙遙長路,每個人都是獨孤旅者,愛情也只能帶來一時慰藉,而孤獨之後的孤獨,等待之後的等待,仍是一個人穿過這些黑暗。

而最終,我們會成為怎樣的大人?這是《畢業生》結尾那兩張年輕而茫然的臉龐留給我們永久的思考,多年後依舊曆久彌新地叩問著我們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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