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表演家、大情聖、樂天派和冒險狂致敬

要充分欣賞《福祿雙霸天》，你必須調整好心態，進入一個荒誕的無厘頭精神滲出每一幀畫面的詭譎世界。在這裡，孤兒院的修女老婦是個濫用棍棒的暴力狂，兼有一絲撒旦般的神秘氣息；納粹分子可以公然在美國大街上舉行宣傳教義，還得到警方的保護；失戀的小女人會化身職業殺手，裝備著四發火箭筒、定時炸彈、火焰噴射器和M16步槍一路追殺負心漢；而開著房車四處表演的鄉村樂隊則是頗似哈雷機車黨的黑幫分子。

雖然從類型到風格都大相逕庭，但我認為本片和伊斯特伍德的《警探哈里》系列頗有相似之處。《哈里》是一個硬漢警察面對暴力犯罪，以比對手更強悍的手段以暴制暴，而本片的一對活寶主角面對一堆不正常到極點的對手或拍檔，必須使出比他們更匪夷所思的全副瘋癲勁兒來周旋。無節制的神經大條和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舉止是本片笑料的最大來源，你若要以常理和邏輯去要求他們，那就相當於拿大學物理去給《星球大戰》挑刺兒，是一種徹底抽乾觀影樂趣的不理智行為。

藍調錶演家傑克剛一出獄，就和並稱為「布魯斯兄弟」的老搭檔艾伍德面臨一場艱巨挑戰。兩人自幼長大的孤兒院因欠稅面臨關門，受院長所託，要在十一天內湊齊5000美元。但生性耿直的院長不願接納旁門左道得來的金錢，二人只得四處遊歷，以種種圓滑手段將昔日的樂隊夥伴組織起來，籌備演唱會賺錢。磕磕碰碰中，樂隊終於重組起來，但兩人一路上得罪的警察、黑幫、種族分子以及神秘殺手都紛紛追蹤而來，熱鬧的籌款演出最終變成了一場多方人馬大混戰的開幕式。

影片推出的80年代初，好萊塢歌舞片的黃金時代早已隨風而逝，充滿青春活力的迪斯科舞曲是當時的主流，自編自演本片的約翰•貝魯西和丹•艾克羅伊德在現實中就是「布魯斯兄弟」樂隊的成員，他們將當時相對「小眾」（相對電影領域來說，因為黑人藍調在60年代就打入了美國主流音樂界）的藍調搬上了螢幕。這是一種飽蘸黑人文化的音樂風格，發源於19世紀黑奴的勞動歌曲和宗教頌歌。影片開篇不久有一場表現兩兄弟在接受「聖光洗禮」，周圍是一大片黑人信徒伴隨著熱情洋溢的藍調音樂，在教堂中歡騰起舞，讚頌上帝，精確的揭示了藍調音樂的精神面貌，對於不了解背景知識的觀眾也可視作視覺掃盲。片中客串的幾位重量級樂壇大腕多是黑人，即使你沒有欣賞過他們的表演，多半也會對他們的大名如雷貫耳，比如成龍在《燕尾服》和《尖峰時刻》中調侃過的詹姆斯•布朗，奧斯卡影帝傑米•福克斯扮演過的雷•查爾斯。

歌舞場面有時候是敘事情節的一部份，比如《紅磨坊》中的所有表演段落，有時則游離於情節之外，存在於「虛擬空間」，比如金•凱利經典《花都艷舞》。本片集中運用了兩種組接方式，開篇的教堂讚美詩、結尾的監獄派對都對情節起到推動和交代作用，兩兄弟的幾次現場表演也各自成為主要矛盾的激發點。難得的是這些表演沒有淪為情節的點綴，它們本身也十分好看，尤其是高潮的5000人演唱會，從表演的逼真度到鏡頭的豐富調度都氣場十足，其現場感和情緒感染力之強烈，可以給不少演唱會導演好好上一課。而那些「虛擬」段子則有博人一笑的神采，比如樂隊某成員面臨歸隊還是留下的兩難抉擇，其妻來了一段「跟我還是跟他們」的獨唱，若是你能聽懂歌詞（而不是看翻譯），結合佈景及表演，保管會拍案叫絕。

我估計本片在當時上映後，一定吸引很多年輕人去學習藍調音樂，並模仿藍調歌手的穿著打扮和一舉一動。因為片中兩位主角雖然貌不驚人，卻都是一等一的把妹高手，似乎傳達出一個訊息：成為藍調歌手可以讓你渾身散發出超凡的魅力。兩人冒險途中時時遭遇一名不知來歷的神秘女子用各種大殺器輪番攻擊，令觀眾頗感好奇，結尾揭示原來是矮胖又有點犯賤的傑克當年「逃婚」引來的報復。更神奇的是，面對這名手持槍械、復仇烈火熊熊燃燒的美女（由《星球大戰》中的「女王」凱利•費雪扮演），傑克用一個擁吻就順利撿回了小命。艾伍德的把妹更是堪稱一絕，他在加油站遇到一美女，三言兩語下就邀請她「午夜去旅館等候」，結果他因被警方追擊未能赴約，鏡頭一轉，那美女竟在旅館口痴痴等待呢。作為一個準宅男屌絲，筆者實在是有說不出的羨慕嫉妒恨。

影片洋溢著一股活在當下、盡情歡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超級樂天派精神，兩兄弟面對挫折的百折不撓，足以令所有勵志書籍的描述黯然失色：火箭筒把家門轟的粉碎，他們站起來拍拍灰塵，若無其事的進去睡覺；公寓大樓被炸塌，他們從廢墟中推開磚頭，迎著晨光來句「天亮了，該工作了」；跟電話亭一道被炸上了天，壓在鐵架子中驚喜的數著掉出來的硬幣……傑克屢次說他們的任務是「天遣的」，「神聖的」，讓觀眾不自覺的將「上帝的眷顧」和這份無憂無慮的灑脫聯繫在一起，想來應該很讓信徒觀眾受用。

布魯斯兄弟與好萊塢慣常描繪的動作英雄都天壤之別，但在那個「光榮使命」的驅動下，他們的披荊斬棘被賦予了英雄主義的光環。我們熟悉的英雄中，印第安納•瓊斯博士對抗過納粹，蝙蝠俠剿滅過黑幫，伯恩擅長和大堆警察玩貓鼠遊戲，蘭博則是一大軍隊式的肌肉硬漢，但布魯斯兄弟自豪的宣告，他們能從納粹分子、黑幫暴徒、全城警察以及遍佈海陸空的軍隊組成的聯合勢力中突出重圍，將所有對手盡情戲弄後，有驚無險的完成最後一秒的拯救，他們有理由力壓前述那幾位，步入好萊塢經典英雄的行列中。

本片有一個「影史上毀警車數量最多」的頭銜，這個記錄被99年的續集打破，其實同樣將警車當做四舊肆意砸爛的後來者不少：德國電視劇《火線幹探》（這套劇集以追車爆破大場面為賣點，效果直逼好萊塢一線製作），法國的《的士速遞2》，好萊塢的《玩命關頭》系列，但恐怕沒有一部能像本片這般，讓同時代的觀眾看後翻來覆去的驚訝和回味。影片第一幕有一場警車追趕兩兄弟，把一家超市撞得稀巴爛，放在其他電影中可以當做壓軸，但在本片竟只是小試牛刀，片尾那場驚天動地的大追緝一出，足以給70年代中後期的追車片風潮畫上一個完美終止符。

好萊塢六十年達到七十年代初的追車片效果太實，比如《警網勇金剛》，《法國販毒網》，在今天看來缺乏一點擺脫引力的想像力。而90年代之後的追車戲又多少會引入電腦科技，即使是《終結者3》這樣號稱全部搭景，也難免有電腦做細節修飾。CG車雖然在外觀上看不出破綻，但訴諸於觀眾的腎上腺素時還是會產生微妙的差異，缺乏完全採用真車加特技駕駛那份粗獷的激情。拍攝於這兩個年代間的《福祿雙霸天》正取得了雙重優勢，完全實拍實撞保證了它在觀感上的絕對逼真，而警車和房車如玩具般的瘋狂翻覆、極速快感式的主觀視角、誇張程度遠勝《玩命關頭5》決勝一招的飛天倒躍，又淋漓盡致的揮灑著主創盡皆癲狂的想像力。筆者是狂熱的美國動作片迷，有自信說幾乎看過90年代後所有水準之上的追車片，但《福祿雙霸天》仍能叫我的眼睛瞪的像那道奇車的大燈。無論你想欣賞藍調歌舞、想發洩對體制的破壞欲，還是想找些笑料輕鬆一下，這都是一部不可錯過的傑作。

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