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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的冒險--Hugo

雨果/雨果的巴黎奇幻历险(港)/雨果的冒险(台)

7.5 / 337,242人    126分鐘

導演: 馬丁史柯西斯
編劇: 約翰洛根
演員: 克蘿伊摩蕾茲 艾蜜莉莫蒂兒 裘德洛 海倫邁柯瑞 克里斯多夫李 雷溫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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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vent

2012-03-20 18:20:58

一去不返,還是永恆輪迴


蘇宛
酒神被斬成碎片是對生命的承諾:他會由毀滅中再生與回歸。
——尼采•《權力意志》

印度小說《微物之神》發現,歷史訂立的律法規定了「誰該被愛,如何被愛,以及得到多少愛」。敢於打破律法的人,比如這部小說中跨越種姓壁壘相愛的男女主角,比如電影《遊戲規則》(1939年)中那位不知深淺捲入上流社會是非的飛行員,必然遭遇歷史索債,付出沉重的代價。
現實中,這道律法是歷史的暗流沖積而成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換言之,是上帝制定的。而在虛構的作品中,這位上帝就是作者。電影的意識形態表達,依據的是愛與死的律法:誰能得到愛,誰得不到,誰可以活下去,誰必須死。不過,在今年奧斯卡獎競技場上《藝術家》與《雨果》的巔峰對決中,被這道律法裁決的不是人物,而是電影,是電影的昨天。

一個情書漫天飛的季節
「情書」成了2012年奧斯卡季的高頻詞彙。入圍最佳影片的九部影片,用「致敬情書漫天飛」來概括也不為過。
厭倦了好萊塢標準生產的年輕編劇在《午夜巴黎》「穿越」到他傾慕的二十年代,與海明威和菲茨傑拉德推杯換盞一番,才明白人應當活在當下。史匹柏的新作《戰馬》講的是一戰中一匹英國戰馬的歐陸之旅,完全摒棄了電腦特技,號稱從攝影、人物設定到敘事,全線回歸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古典風格。傳記片《我與夢露的一週》將瑪麗蓮•夢露遠赴英國拍攝《游龍戲鳳》(1957年)的一段經歷,以片場打雜小人物回憶錄,這種近乎野史秘聞的方式拍了出來,同時對20世紀50年代英國電影業的生態略有著墨。
將攝影機對準片場,對準影史故人的,還有在頒獎前一路領跑的《藝術家》和《雨果》。大家都注意到,這兩部影片的「身份」相映成趣:前者是法國影人用古拙的默片向好萊塢示好,後者是好萊塢影人用最先進的3d電影技術為20世紀初的法國電影先驅立傳。
《雨中曲》(1952年)與《一個明星的誕生》(1954年)相加,就是《藝術家》的故事。同樣是表現影史上有聲片崛起、默片衰落的風雲突變,《藝術家》與處處展現聲音魅力的歌舞片《雨中曲》背道而馳,用字卡、配樂和音效將抗拒有聲片的大明星喬治•瓦倫丁留在了無聲的世界裡,直到片尾他在一部歌舞片中復出,才讓觀眾聽到了本片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台詞:「我很樂意」。默片的形式恰好與主人公的精神世界相契合,他自己有意願進入有聲時代,這部以默片視角自居的影片也開始「說話」了。
《雨果》的主線故事設定在1931年,但影片懷戀的也是默片,其中大部份還是一戰前的早期電影。有一天,我在地鐵上聽到兩個人為《雨果》爭論,一方說聽說這是一部兒童奇幻歷險片,另一方說,應該是表現法國電影導演梅里埃的傳記片。其實這兩人都沒說錯。寄身於巴黎火車站鐘樓裡的孤兒雨果,想方設法修好了父親留下的自動機器人,而機器人畫出的圖畫實際上是一部老片的繪圖手稿,以此為線索,他與新結識的小姑娘伊莎貝拉一起揭開了伊莎貝拉教父喬治的身世——他就是被世人遺忘而大隱隱於市的電影大師喬治•梅里埃。兩個小夥伴的探險沒有任何超越現實的地方,他們的奇幻旅程就是一次影史溫故。

似是故人來
《藝術家》開場螢幕上放的戲中戲,人物造型應該是在模仿路易斯•菲拉德的《方托馬斯》系列;瓦倫丁在家重溫的舊作,典出道格拉斯•范朋克1920年版的《佐羅的標記》;片尾歌舞片的雙人踢踏舞,能看到歌舞片《禮帽》(1934年)男女主角的影子。
在戲中戲重現默片經典之外,《藝術家》的主線敘事涉及的老片有十幾部之多,這串長長的名單依稀可見《瘦子》(1934年)、《失去的週末》(1945年)、《魔鬼玩偶》(1936年)和同為默片的《賊》(1952年)等等。包括上一節提到的兩部在內,絕大多數都出自有聲片時代,如此看來借鑑《最卑賤的人》(1924年)的疊畫鏡頭倒是個例外了。
這堆典故中最搶眼的,出自《公民凱恩》(1941年)和《迷魂記》(1958年)。奧遜•威爾斯青史留名的餐桌戲只用了幾個鏡頭,就將凱恩夫妻在幾年間從甜蜜到陌路的過程跳躍性地點了出來。《藝術家》表現瓦倫丁的婚姻,幾乎照搬了這一段鏡頭語言。而《迷魂記》提供了影片高潮部份自殺戲的配樂。
這些橫跨好萊塢幾個時代、「撿到籃子裡都是菜」的典故,讓這封「寫給默片的情書」變得有些字跡模糊。而這封情書明面上最大的疑點還不是亂用典,而是選角。雖說用人不避親,但女主角一張瘦削的拉丁面孔,不僅不符合時人的審美習慣,在那個種族主義的藩籬仍然難以跨越的年代,即使成角兒,也只能侷限於展現異國情調的刻板形象(stereotype)。對默片稍有涉獵的觀眾,難免看到她就齣戲。
在這一點上,《與夢露的一週》犯了更嚴重的錯誤,妮可•基德曼與伍爾芙只是神韻相仿,其演繹也能受到肯定,但伍爾芙是作家,迷人的是思想,夢露是螢幕女神(icon),外形是安身立命之本,米歇爾•威廉士一向善演苦大仇深的良家婦女,從容貌到氣質都與夢露相去甚遠,演技再精湛也回天乏力。
《雨果》同樣富於戲中戲,主線敘事的老片典故也比比皆是。不同的是,它回到過去搭乘的「時光機」不是過去的電影載體,而是最新的3D攝影技術,讓觀眾彷彿置身於百年前梅里埃的攝影棚,親眼目睹《婆羅門與蝴蝶》(1901年)、《月球旅行記》(1902年)和《仙女國》(1903年)的攝製。《阿凡達》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隆看後說:「這是我看過對3D運用最好的電影,包括我自己的作品在內。」據說這不是一句恭維。
貫穿始終的兩部老片,是盧米埃爾兄弟的代表作《火車進站》(1896年)和哈囉德•勞埃德主演的《最後安全》(1923年)。前者不僅出現在兩個孩子閱讀的影史書上,後者也不僅是他們一起看過的一部電影。海報上雨果如勞埃德一般掛在大鐘錶針上的場景,不是簡單的「掉書袋」。火車站的鐘樓就是雨果的家。凝視火車、鐘樓與最後一個鏡頭中注視我們的機器人,才發現同樣是電影工業的自我審視,《雨果》與《藝術家》幾乎行駛在完全相反的軌道上。

奧斯卡叔叔不是今天才懷鄉戀舊
瓦倫丁壓上全部身家推出的默片巨製,成了他的最後一搏,此時,瓦倫丁提攜過的年輕女孩佩皮•米勒已經從片場龍套一躍成為有聲片的新寵,兩人的新片檔期衝撞,瓦倫丁潰不成軍,從此過上了《日落大道》(1950年)那樣陰鬱的隱居生活。
這個「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故事,脫胎於《一個明星的誕生》,後者前後拍了三次,每次都是奧斯卡獎的座上賓,奧斯卡叔叔不是今天才懷鄉戀舊的,不過在當下3D技術革命和世界經濟危局的背景下,尤其容易顧影自憐罷了。影人外表光鮮、收入豐厚,但本質上不是一個旱澇保收的行當,今天是一線,也難保日後不會坐冷板凳,電影是藝術,更是工業,每次技術大換血帶來的行業洗牌更是血雨腥風。這也是為什麼好萊塢拍出來的商業片是保守的,但從業者以左派居多。《藝術家》的大團圓結局,用《雨果》的一句台詞才能解釋:「只有在電影裡才有快樂的結局」。
《藝術家》這封「情書」最可疑的,還不是選角,而是作者用愛與死的律法否定了默片——影片口口聲聲的致敬對象和最大賣點。有聲片的誕生敲響了默片的喪鐘,這是歷史。但《藝術家》不僅將默片一舉掃入廢膠片堆里,甚至沒有像《雨中曲》那樣潑辣地點出默片的缺點、鮮明地為有聲片鼓與呼,而是將這段公案視為一種不需要再討論的「常識」。默片作為電影的過去,在這裡甚至沒有資格坐上「誰該被愛,如何被愛」的審判席。
在《藝術家》的意識形態脈絡里,盧米埃爾兄弟的火車在1896年的螢幕上開過去了,就一去不返,成了歷史的舊物,今人重新觀看,只能像對《藝術家》裡的明星小狗一樣,拍拍它的頭,稱讚一聲「挺可愛」。而《雨果》想告訴我們的是,「蕭達車站的那列火車仍舊不斷地抵達,一個世紀之後……觀眾的恐懼體驗依然存在,這就說明在電影中有什麼是雖然過去了但依舊存在」。那列火車衝進了雨果的夢中,同時藉助3D技術帶來的視覺革命,再次衝向一個多世紀後的觀眾。
梅里埃最初是個舞台魔術師,他的電影喜歡怪力亂神,這也是對電影本質的一個隱喻:電影總能給人類帶來新的驚奇體驗,電影這種藝術載體之於觀眾,本身就是一場奇幻之旅。而那個自動機器人開始動筆寫字帶給兩個小孩的驚奇,有如蕭達車站的那列火車帶給第一批電影觀眾的體驗。電影會蛻變,但不會死亡,它的本真借科學與進步之力永恆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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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
上週北京國際電影節在西單二刷了,票在一小時內賣光,五月底上映可以三刷。

reference:
1.看馬丁·斯科塞斯《雨果》之前必須了解的十部經典電影
http://www.douban.com/note/186261832/

2.奧斯卡2012:這次只關心電影自己
http://www.douban.com/note/198693502/

3.Wikipedia詞條:Latinos in film、Hugo(film)

4.[整理]《藝術家》中的致敬老片全解讀
http://www.douban.com/note/202299569/

5.過去∕未過去:兩部電影的一個故事
http://www.douban.com/note/203008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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