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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金--Life Without Principle

夺命金/

7 / 1,805人    107分鐘

導演: 杜琪峰
編劇: 歐健兒 黃勁輝
演員: 劉青雲 任賢齊 何韻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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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丘

2012-02-20 22:13:46

銀河映像,香港電影的薄暮之光


作為華語電影的中堅力量,香港電影曾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創造了後人難以企及的輝煌,不但每年出品的電影數量在亞洲首屈一指,在質量上也不容小覷。不管是吳宇森場面恢弘的暴力美學、王家衛喋喋不休的小資情調,還是周星馳誇張恣意的無厘頭喜劇、徐克揮灑自如的武俠世界,都曾引領著亞洲電影的潮流。香港電影的輝煌不是偶然,正因為香港的經濟騰飛造就了良好的電影市場,文花上的寬鬆政策極大地激發了電影從業者的創作熱情,優秀的影片反過來又刺激了電影市場的發展,形成了良性循環的電影產業鏈,這才造就了香港電影的神話。然而好景不長,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香港電影和香港的經濟一樣,逐漸走上了下坡路。這期間雖有《無間道》短暫救市,但奈何大勢已去,香港電影已成昨日黃花,難掃頹態。2000年以後,大陸向香港開放了電影市場,大多數香港導演為維持生計,選擇了北上合拍之路,然而誰又能想到這是一條不歸路。合拍片受制於大陸的審查制度,對於早已習慣創作自由的香港電影人來說,無異於一個高手自縛雙手,雖有絕技傍身,奈何難以施展。於是乎我們看到,合拍片越來越多,質量卻每況愈下,到最後徹底陷入大陸影壇的醬缸,難以脫身。然而在香港導演集體北上之時,依然有人選擇了留守香港,執著的繼續他們的香港電影夢,這裡面有持續關注香港底層人民生活的老憤青許鞍華,也有以天馬行空古靈精怪的創意聞名的怪才彭浩翔,再有就是杜琪峯和他所創建的銀河映像。
杜琪峯早年在無線電視擔任編導,親身經歷了香港電影的輝煌時期,在無線期間拍了不少電視劇,也曾拍出像《阿郎的故事》這樣的文藝佳作和《審死官》之類的喜劇電影,但尚未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1997年,杜琪峯厭倦了受制於電影公司和投資人的拍攝方式,和好友韋家輝、游達志創建了屬於自己的電影公司—銀河映像,致力於打造個性鮮明風格獨特的電影。公司成立當年,《一個字頭的誕生》橫空出世,這部由韋家輝導演杜琪峯監製的作品,以其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荒誕至極的黑色幽默震撼了香港影壇。影片借鑑了波蘭電影大師基斯洛夫斯基名作《機遇之歌》的敘事結構,講述了從同一個起點出發卻演繹出不同結局的故事,令人捧腹的劇情背後卻是無盡的悲涼。出色的敘事結構以及一眾實力派演員劉青雲、吳鎮宇、張達明的加盟,造就了一部經典的誕生。隨後的銀河映像一發不可收拾,《兩個只能活一個》、《暗花》、《非常突然》、《槍火》、《暗戰》等一系列作品的相繼推出,幾乎部部精彩,正式確立了銀河映像的電影風格,而銀河映像也逐漸成長為香港影壇的中流砥柱。
銀河映像的作品從類型上來說幾乎都是黑幫片或是警匪片,其風格總結起來不外乎以下幾點:精巧的結構、無法擺脫的宿命、峰迴路轉的劇情、舞台劇式的燈光以及對峙的站位。然而這種鶴立雞群的鮮明風格和凌厲影像往往不能受到市場的認可,因此公司經營慘澹。為了維持生計,從2000年開始,杜琪峯拍攝了《孤男寡女》、《百年好合》等一系列純商業作品。在香港影壇持續低迷的大環境下,杜琪峯此舉純屬無奈,但正是這個無奈的選擇,為杜琪峯和銀河映像贏得了喘息之機,並最終讓杜琪峯在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中求得了一條生路。於是我們看到,從此銀河映像的作品分為兩類,一類是為賺錢而拍,一類是為理念而拍。這兩類作品分工合理,各司其職。正是在這種兩條腿走路的經營策略指導之下,我們才能看到杜琪峯的佳作《PTU》和《黑社會》乃至後來的《放逐》、《文雀》的問世。
從2004年的《大事件》開始,杜琪峯就成了坎城、威尼斯、柏林三大電影節的常客,雖一直未能獲得大獎,但也培養了一大批歐洲的銀河映像鐵桿粉絲,甚至於歐洲一些高校的影視專業都開設了專門研究銀河映像的課程,至此杜琪峯和他的銀河映像功成名就,作為香港電影的新代表,傲然屹立在世界電影之林。
2011年,杜琪峯馬不停蹄的一連推出了三部作品,《單身男女》、《高海拔之戀》和《奪命金》,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前兩部只不過都是老杜的商業之作,《奪命金》才是銀河映像的招牌作品。作為老杜的轉型之作,《奪命金》放棄了銀河映像一直固守的警匪題材和兄弟情誼,也沒有了標誌性的黑暗強光和動中有靜的站位,一反常態的玩起了多線索敘事,題材也是老杜並不擅長的金融風暴,這確實讓人大感意外。然而觀完此片,確實讓我感慨萬千。首先說題材,今日的香港,已經和二十年前作為亞洲金融中心的香港不可同日而語,作為支柱產業的製造業紛紛轉移到了大陸或是東南亞,房價居高不下,昔日繁榮的香港似乎只剩下旅遊勝地和購物天堂的稱號。產業結構的不合理導致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像李嘉誠那樣踏踏實實白手起家的範例已經成為天方夜譚,整個香港經濟已經陷入泥沼,難現昔日輝煌。於是乎我們看到,黑幫老大擺壽宴居然全部吃素,小弟們隨禮只用空的紅包裝裝樣子,而拜山華被捕,小弟們連區區幾千元的擔保金都湊不出來。黑幫沒落至此,著實讓人慨嘆。不光黑幫如此,公務員也好不到哪裡去,任賢齊扮演的警察,月薪六萬,開著路虎,卻仍為了買一套房子思前想後,難下決斷。何韻詩扮演的銀行職員,看似光鮮亮麗,其實危機重重,每月為了賣出更多的基金而絞盡腦汁,業績稍有下滑就面臨著被炒魷魚的危險。而那位抱煤氣罐自殺的老伯,更是香港經濟的活化石,來到香港幾十年,從做紡織,到成衣,到電子,到玩具,最後只能淪落到做警衛。忙碌了一輩子仍然一無所有,連只求片瓦遮身的卑微理想都無法實現,難怪老伯最後選擇了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在這種全民悲觀的情緒影響下,飛來橫財一夜暴富成了港人最大的夢想,投機的金融業似乎成了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然而不管是股票也好、基金也好,這個市場的共同特點就是大魚吃小魚、莊家吃散戶,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股市的震盪,頃刻間讓人傾家蕩產、血本無歸。影片中幾次給出了香港的全景,卻都是烏雲密佈,維多利亞港上停泊的空曠的巨輪,更成了老杜眼中香港的象徵。繁華散盡,空餘軀殼,何去何從,不知所終。
《奪命金》擺脫了老杜過去的高度戲劇化和風格化的敘事方式,轉而把關注點放到了香港的現實,這的確難能可貴,畢竟在北上的香港導演中,粉飾太平、譁眾取寵成了香港電影的主流,能像老杜這般清醒而又冷靜的道盡社會的悲涼和癲狂,可以說鳳毛麟角。我們難以想像,在香港電影沒落的這十幾年來,如果沒有杜琪峯和他的銀河映像,在萬馬齊喑的局面下獨自堅守,香港電影會顯得多麼蒼白無力。而對窮途末路的香港電影來說,杜琪峯和他的銀河映像,就是香港電影黯淡中的薄暮之光,絕望中的最後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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