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唐人街--Chinatown

唐人街/唐人街

0 / 0人    130分鐘

導演: 羅曼波蘭斯基
編劇: 羅柏湯恩
演員: 傑克尼柯遜 費唐娜薇 約翰休斯頓 黛安賴德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段子期

2011-12-17 20:03:49

唐人街的瞳孔


唐人街的瞳孔
1937年的洛杉磯,傑克是住在唐人街的一名私家偵探。一天,他接到莫太太調查自己丈夫是否有外遇的委託。他開始跟蹤莫先生,幾天後莫先生的屍體被發現在水庫。案情變得越來越來復雜,在傑克與莫太太的關係產生曖昧的變化之後,他的調查似乎取得了重大進展。就在傑克指出莫太太就是兇手的時候,一個更大的謎團正浮出水面。影片獲得奧斯卡最佳劇本獎。電影以出結尾字幕的形式而開始,彷彿在告訴觀眾,你所見之開端也許是結局,你所見之結尾剛好是另一個開始。
看完整部電影,對結尾那句印象很深,「算了吧,這裡是唐人街。」讓我想起了《火線追緝令》結尾「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們為之奮鬥。」「我只同意後半句。」古希臘神話中,「希望」是潘多拉的盒子裡最後一件東西,德國哲學家布洛赫提出「希望哲學」,他認為希望不僅是人的一種意識特徵,而且也是一種本體論現象。人的本質同希望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繫,希望是根植於人性之中的人類需要,是人的本質結構。同樣,在電影裡,這希望可能是導演給的,可能觀眾自己給的,也可能被隨之而來的變故覆滅掉了。不過我們總是想要在其中找到它存在過的一絲絲痕跡,畢竟我們還得靠它活下去。其實我們對於結局,不求圓滿,不求完整,甚至不求有多意味深長,求的只是公平而已。
唐人街就像上帝之城,也像罪惡之城,社會倫理和道德底線在這這裡沒有起多大的約束作用。於是,人人都敢跟魔鬼簽訂契約,便肆意做上顛覆世界的買賣,作惡、犯罪又何須蒼白理由。就像罪惡總發生在雨夜的《火線追緝令》,《唐人街》總是在夜間開始鋪陳陰謀。在很多美國電影裡,都有這樣一片具有象徵意味的土地,那裡的人們有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習慣。《雙峰鎮》的夢幻,《夢想家》的貧窮,《第九區》的混雜,《鐵面特警隊》的陰謀。包括唐人街,它們都是一定時代特徵下的美國的延伸和縮影。二戰期間,美國遭遇經濟大蕭條,電影通過對色彩,佈景,服裝的精心處理,精準的再現了那個處在黑暗時期的美國西部,而且被打上了70年代美國黑色經典電影的烙印。


影片有很多前後呼應的地方,為故事的順利地進行下去做了精心的鋪墊,迷宮般的情節設計像極了保羅•奧斯特的偵探小說。影片開始,傑克在處理一位老漁民妻子婚外情的案件,他說的一句,「沒有錢的話,殺人是會受懲罰的。」就已經在暗示我們這是一個怎樣的社會,他作為一名偵探,是能犀利地洞察城市罪惡的窗口,是能把握這個地方脈搏的人物。影片最後,面對庫羅斯犯下的罪孽,卻是無人問津,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不公在這個故事裡雖然未被放大到最大化,但也在各個細節中得到展現。在很多偵探片裡,故事都是以偵探接到委託人失蹤或婚外情的案件為懸念的開始,作為事件背後巨大陰謀的一個切入口,比如《大偵探福爾摩斯》《C+偵探》,更有《名偵探柯南》。在《唐人街》里,創作者賦予了它更多的政治、道德、社會上或明或暗的隱喻。
接著,在議院的那一幕揭示出洛杉磯嚴重缺水以及官員腐敗,壓榨、愚弄居民的現象。這是也是真實發生在美國的「強姦埃文斯溪谷」事件,在這樣的背景下,難免成為陰謀和黑暗的溫床。在傑克跟蹤莫裡的幾天裡,發現他經常去水庫,每晚都會有巨大水流從山上流出,這裡已經開始在設置懸念,莫里先生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晚上來這,他跟那個騎馬的小孩在談什麼,他跟水利局的黑幕有多大關係,他在擔憂什麼,跟他幽會的那個女人是誰。我看到這裡就在想,如果莫先生不死,故事可能無法真正的展開。第二天即可來到莫太太家,在水池邊談話,中國僕人的那句「對草(Grass)不好」說成了「對玻璃(Glass)不好」,就在暗示水池裡有莫先生的眼鏡,甚至有一個鏡頭還對準了混濁的水池下。不得不說,慢慢看到後來的情節,依然會回想起這些小細節的巧妙鋪墊,沒有一個細節是多餘,而且還都有它的言外之意,
果然,莫先生的屍體在水庫被發現,他死的時候並沒帶眼鏡。於是,傑克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一個新的謎題出現了,河床已經乾枯,為什麼會有人被溺死。晚上,傑克來到水庫展開調查,一聲槍響之後,一股巨大水流流下來。接著,驚喜來了。身穿白西裝的波蘭斯基也客串了一把,拿著刀威脅傑克,割開了他的鼻子。關於對這一段戲的處理,導演和傑克有很大的分歧,就在大家爭執不下的時候,乾脆選擇了割鼻子這齣戲碼。波蘭斯基的神經質的出場可不像希區柯克那樣,為了提醒觀眾這只是一部電影而已,可能這個時候,4年前的那樁滅門慘案在他心裡已是不願提起的陳年往事,卻為他的一生添上了不可磨滅的宿命與黑暗的背景。當一點點接近真相的時候,總會發現真相之外還有真相,又總會有各種危險逼近,這是所有偵探片的套路,此時,各路偵探們就會化身為有著不死之身的超人,就算背上用蠟燭做的翅膀,也誓要追尋熾熱太陽般的真相。
當水利局局長問起傑克的傷口痛嗎,傑克意味深長地說:「只有呼吸的時候才會痛。」,這句話直到現在也停留在我腦海里,我們無法忘記呼吸,每時每刻都在痛,不僅是他的傷口,還是活在這裡的所有人的傷口。傑克問起莫太太的父親,莫太太表現出的驚慌與不適似乎也在鋪墊下一個懸念。這裡,我猜想他倆之間肯定會發生點什麼才符合邏輯。接下來,傑克受僱於莫太太的父親庫羅斯,要求傑克幫他找出莫先生的情婦。庫羅斯可能已經知道那個所謂情婦就是自己的女兒/孫女。一個事件綁著下一個事件,因此懸念也一個接著一個。
傑克還在調查,逐漸對莫太太產生了感情,他看到她瞳孔裡的裂縫,只是結局也一樣。兩人云雨之後,莫太太道出那情婦是自己妹妹的真相,她痛苦地把頭埋在方向盤上,無情的喇叭聲跟她死去時的長響一樣淒涼。果然,關鍵人物在故事後半段出場了。接下來,傑克發現了莫先生是在家裡被溺死的真相,並拿著眼鏡去質問莫太太,她的回答「又是妹妹,又是女兒」,才得知莫太太15歲時與父亂倫並生下了這個女兒。懸念似乎要揭開了,所有矛頭都指向一個人,莫太太的父親庫羅斯。
偵探總喜歡當著兇手的面揭穿真相,而不會考慮後果。傑克和所有人來到了名副其實的唐人街,這裡燈光黑暗,散亂不堪。故事進入高潮,矛盾總爆發。莫太太試圖帶著妹妹\女兒逃跑,不幸被子彈射穿眼睛,妹妹\女兒又落入庫羅斯手裡,這樣一個殘酷陰險,亂倫亂性,衣冠楚楚的人,最後卻毫髮無傷,揚長而去,不得不說是極大的諷刺。傑克所有的努力換來的結局是這樣的殘酷,因為這裡是唐人街。只剩下眾多看熱鬧的華人像脖子被提起的鴨子一樣湧過來……


《閃靈》里被吞噬心性的魔鬼傑克,《飛越瘋人院》里可憐可悲的精神病人,美版《無間道》里暗裡交鋒的臥底,以及後來《遺願清單》里自苦自艾的富豪,傑克•尼克爾森身上有太重的邪氣,但到了晚年,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挺著大肚,滿嘴流油地坐在NBA賽場上的普通觀眾而已。傑克身為一名私家偵探,卻有著演員個人風格的強烈改寫。他沒有福爾摩斯的睿智與魅力,不像波羅的沉著與冷靜,缺少狄仁傑的嚴謹與成熟。演員本來身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邪氣,「鯊笑」是尼克爾森的標誌。臉上貼著白紗布,帶著禮帽的傑克像極了叱吒風雲的貼著創口貼的小馬哥。傑克算是城市裡中產階級的代表,進可攻退可守的那類人,他在理髮店輕易跟人吵架:「我用乾淨的手法賺錢。」,在辦公室講黃色笑話取笑莫太太,面對記者「想拍照嗎,隨便拍,我姓紀。」除開真相對偵探來說的重要性,可以看出他還是一個渴望證明白己的人。但到後來,似乎又像是被割鼻後的報復心理使然。人物的行為動機還在於,對莫太太逐漸產生的感情。兩人對視時,沒有說纏綿的情話,她說他的傷口真可怕,他說她瞳孔里有裂縫,人物心理或身體上各有缺失,這樣的表達會幫助他們增進信任度。在床上他含糊地回答她,以前在唐人街他是名警察,努力保護某個人不受傷害,可到最後她一定會受傷,莫太太問她死了嗎,他沒有回答。從傑克隱約的台詞中透露出了人物前史,人物前史決定人物的初始性格,這段悲情的往事令傑克更顯立體可信豐滿,現在他保護莫太太也算是一種補償救贖的方式,傑克在兩個不同故事中游走,但結果都是一樣無法解救誰。直到莫太太的帶著悔恨死去,傑克這個人物終於被籠上了一層悲情的宿命色彩。
莫太太從一開始就是以一個受害者的形象出現,但她卻固執、神秘、堅強、成熟,你很難想像她15歲時被父親強姦並誕下一女,就算她第一次在傑克面前提起父親時的表情複雜,緊張地不斷點菸。開始,她沒有完全信任傑克,對丈夫、父親、女兒的事都有所隱瞞,直到被傑克不停打著耳光逼問她一口說出「凱薩琳是我的女兒」,又被打一次說「是我的妹妹」,再被打一次說「是我的女兒」,反覆幾次她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最後說出令人震驚的真相。這一段是影片的一個小高潮,也暗示著莫太太在男性強權之下的屈服受難,不管是傑克、丈夫還是父親,這似乎也是唐人街的隱喻之一。最後她拼命想帶著女兒離開這裡,可是導演的自身命運讓他沒有給莫太太一個希望的結局。影片中出現的三位女性,莫太太,假莫太太,小女兒,兩死一生,活下來的人未必比死去的人好過,她又重新落入魔掌之中,重複著她的母親\姐姐一樣的悲劇。
可笑的是,在整部影片中,中國人扮演的始終是僕人或在街頭遊手好閒的角色,他們大都面無表情,冷漠得讓人覺得可怕,永遠是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片中有位警察說,中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和他們太不一樣了。這還是在美國,他們又哪裡知道這個時候的中國還在沉睡,還是如死水一樣的腐朽呢?創作者可能並未刻意表現這一點,但身為中國人,確實看到了唐人街中無數華人落魄、麻木的群像。


其實,羅曼•波蘭斯基老了,從他推開門發現全家被滅門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老了。他是一個世界級流氓兼大師,他把性愛當作靈感的來源,把女人當作玩物。他從降生之日起就註定一生悲慘的命運,扭曲的人生經歷可以造就一具屍體,一個變態狂,或者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他屬於後者,他是超越很多不幸的人之中更加不幸的,區別在於,他活下來了,有才華,還成功了,是個導演。從《水中刀》到《天師捉妖》,從《怪房客》到《苦月亮》,以及近年來的《影子寫手》和《殺戮之神》,他電影的題材涉及驚悚、犯罪、懸疑、愛情、倫理、政治,其風格的黑暗冷峻不像大衛•芬奇那般佛洛依德式的考究,更像是對自身身份存在之謎的探索。
唐人街的瞳孔有了裂縫,世界關於善與惡的平衡卻未因此被打破,我們仍在絕望而又焦急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2011年12月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