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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樹先生--Mr. Tree

Hello!树先生/Mr.Tree

6.9 / 611人    88分鐘

導演: 韓杰
編劇: 韓杰
演員: 王寶強 譚卓 何潔 王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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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語

2011-11-20 22:14:48

冬天的樹


  當我把澎湃的激動壓下去轉而開始敲擊鍵盤寫影評的時候,卻立馬跌入了一個僵死狀態——正襟危坐近半個小時,在腦子裡把之前熟悉的各種評論風格過了一遍,但就是找不到一個與電影相匹配的語風——至少在目前,我掌握的評論語言完全無法謄模出我看片的激動、悚然、瞠目結舌。干,已近乎非小說語言無以達至。呆了半,我終於想明白我該說些什麼了。

  假如一定要套一個主義以便於分類理解的話:這貨不是超現實主義,從頭到尾它就是赤裸裸的魔幻現實主義;假如一定要在國內找個影片對標的話,《太陽照常升起》立馬要面壁思瑕;假如一定要從海外找個牛片好在國際上出一下軌的話,《Naked》揉上《Inland Empire》可能更接近樹先生——這絕對不是喪心病狂的吹捧,它在攝影、配樂、編劇、表演等等方面完敗於剛才提到的三部電影,但是它卻在不經意間完成了一個巨大的具有」中國特色「的Bug,一個切片存檔,且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咱們往細里扯。

  我不知道韓傑拍這個電影有沒有野心,細看下來,他確實往這部電影裡裝了太多的東西,滿滿當當,卻不急於分門別類,僅以樹的變化這一線性敘事串聯,承載力不夠不說,還壓迫影片結構失衡。若按常規理解,那麼幾處硬傷就更扎眼:比如故事在山西,怎麼除一人一鬼外全給整東北戶口了?火起,兄弟鬩牆,來了一幫人無一人救火都來潤滑入際關係啊?小梅在山西那個風口袋裡隆冬時節還敞著懷默默的哭泣裝純給誰看吶?樹先森開口閉口用的語言和他發簡訊寫便簽時用的完全不是一個品種,煽情膻到了羊腿上了?

  恰恰是這些「硬傷」把我從這段時間看片的節奏性麻木中逼醒了。因為它們的存在太礙眼,若掌中刺一般不拔不爽,但是在挑的過程中逐漸發現整個手都不對勁,可又不能把整個手給剁了,於是把手伸遠了一點看,一看不當緊,發現整個手成《Tetsuo》了,整個都氣脈不順擰在哪兒。哪裡出了問題?

  先拎出來一條線:語言。影片開頭是一個拆遷宣傳車,廣播由遠而近,「這是一個讓生活充滿幸福……從60到200平方,佔地800畝,獨具匠心的版型設計,將給您帶來別墅的享受,對人的體貼關愛,對人格的塑造,對人居空間的拓展,幸福生活在不經意間流淌,太陽新城,我心中的太陽!」原諒我全段摘下,請相信這是不得已而為之——這段話發生在一個凋敝、落後、滿目瘡痍的農村,受眾是一村近乎破產或正在破產的農民,給誰聽呢?要知道連北京的郊區拆遷的時候宣傳語都是口號話的,而非廣告式的,且這廣告詞像是說給三線城市新富階層聽的。這種突兀太扎眼了。緊接著王寶強出現,在被小莊載走之前,用的是接地氣的「官話」。但這官話用在和孩子們的對話裡,雖然明明努力想溝通可是如何得以實現?

  快進。校長甲和甲夫人吵架。兩個人是同鄉,吵的時候卻不用鄉音,都飆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當甲夫人用80年代初中教書腔說起「端屎端尿」的時候我他媽快瘋了!夫妻之間操起霸權語言體系進行偽裝、吵架的時候,這怎麼可能還過在一起?在這兩個已經成逼的騙子身邊時,樹先森IQ、EQ、QQ通通被高盛看多,於是燒煙釀酒香,塊壘煨詩行,從命運的高度把梅姐童話了。

  當樹成了樹半仙的時候,他絕對不是精緻的卡爾維諾生出來的樹上的男爵,那種中產階級的精確、輕盈、迅速的語言派生出來的摩登、理性、富有邏輯、渾身洋溢著孟什維克的傲氣的人種,樹半仙這輩子怕也改良不了。他所掌握的異化的道教語言只能生出摸著自己骨頭算命的人,則更接近馬爾克斯筆下落到人間長了一雙翅膀卻越混越慘的「天使」。詭異的是,或者說在意料之中,所有的人物在這個語言體系下溝通達成了!

  或許此時各位看客明白為什麼我在開頭提到落筆之難的原因了吧?——這破電影完全沒個從一而終的語言體系——通常當你評論一部電影的時候,在評論開始就會有一個類型劃分,在這種類型下,電影有差不多的語言體系。比如《英雄》、《唐山大地震》,這是天朝派系,那麼自然評論搶點的捷徑就是書面語的宏大敘事,再比如商業運作相當成功、風頭正勁的《失戀33天》,它所有的萌賤腐笑淚點都是小清新的圈圈,評論時用小清新語系跟之或用重口味語系彈之都能很快高潮。可是當你突然面對這電影帶來的衝擊,還不想隨便找個框框給圈起來換取自己虛假的安心時,我想你可能也會和我一樣困惑。

  僅僅是困惑?亞麻跌咿呀~,別著急,人生呢,還很長。這才是第一層地獄,而已。

  容我先扯些電影周邊的事。今年九月我做了次漂游,漂游的第一站是山西呂梁。作為一個標準的資源城市,呂梁富的很不明顯。它曾經用煤炭推出了一個中國首富,自然各個噸位的煤老闆就特別多。我在呂梁市區呆了兩天,除了睡覺和塗點隨記外,就是泡博物館、逛書店、看店面、跟出租司機、街頭小販、失業曠工聊天。有兩個現像我特別留意了下:

1、呂梁東北人特別多。其實這不是特例,中國東北人哪兒都多,就地說事,呂梁東北人多是因為當地夜總會眾而聚之。抽樣街頭訪問結果顯示,東北人幾乎控制了呂梁黑道業務的各個方面。整體人格比較穩定。

2、除酒店、飯店、步行街之外,當時呂梁市街頭其它店面整體蕭條。建材市場微火。公共文化場所長的挺好看,但實際慘不忍睹。市圖書館只有三排書架,老舊不堪,我特意看了下借閱登記表,半月之內共計二十一人登記,其中一人是成年人,其它全是哇哈哈。

  在三晉之地,晉商是個怎麼也繞不開的話題。從呂梁市離開後,我沿磧口—臨縣—興縣—太原—包頭—銀川一路追蹤,對照現實思考晉商得以騰達的交通因素、文化因素、政治因素、金融因素。在磧口第一夜的時候非常意外的讀到了某網刊出來的《中縣幹部》,其中「政治家族」那部份讓我在黃河的濤聲中兩股戰戰,不由重新審視晉商捐官的傳統——當下靠煤炭發家的這群二胖,在這個體制內灰常,光榮地,繼承和發揚啦。甚至不僅如此,這個所謂精神傳承還影響了新晉商代表——媽的,看看百度那孫子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為煤老闆奉獻血肉的畜人們至為罕見的被整體壓在農耕文明中。攀談過的居民、街邊手足,淳樸的讓人想哭。當官商們拿著畜人們血肉榨出來的錢,再通過國內畸形的金融系統攫取更多利潤的時候,畜人們還在遭受儒教十萬公頃遺毒的蹂躪——在縣鎮裡投宿小店,幾乎沒有店主會主動給你開押金收條。「你不信我?還用開這個?」大哥,你不是喬致庸,我也不是孫茂才,咱無法躺在喬家大院的遺址上意淫盛世年華。

  所以,在穿過山西的沉重之後,再看這部影片,那種共振會來的排山倒海。

  逐漸枯萎的鄉村,被礦場和房地產開發侵蝕著。敏感的人異化的速度接近光速。試圖以情感、理性對峙的人,無力的依附著儒教的倫理綱常。家庭構架人情味少而經濟交換多。每一輪的經濟衝擊都會讓這些人更緊的抓住儒教的荊棘。如果手上的傷口危及到了生命,要嘛不要臉,要嘛不要魂,要嘛不要命。如果想要,非死即瘋。

  不要臉的是哥們,不要魂的是親人。死的人是小莊。瘋的人,是樹先生。黑嗎?別怕寶貝。還有其它顏色呢。

  弗洛伊德的教徒們很容易把這部影片看成超現實主義影片。很顯然是貫穿始終的性。從動機到儀式再到受阻,如若再拿布努艾爾大神的《The Golden Age》對比分析的話,確實可以得到一個相對光鮮的闡釋,就像當年解讀《太陽照常升起》一樣。只是這個光鮮最多只能算的上《樹》的反射光而已,它在再現的過程中已經無意間實現了新的成就。——當年《太陽》通過性和潛意識來解構官方意識形態的時候,不管手法多麼花哨,演員多麼牛逼,它還是用宏大敘事走對抗之途。冠以超現實電影不能算錯。但是,《樹》卻處處顯示出去中心化的網路敘事,所有的橋段所有的碎片連在一起時,不管它是用性還是用刑,干伊三妹,它只是展現給你看下面幾個字:

                    「 我

                     們」
                  之
                                                                            間

                         沒

                      法

                                                                              溝

        通


  在社會結構固化的情況下,流動通道堵死,階層之間的距離以光年記。資訊不再是鴻溝,而是平行宇宙間的距離。那是多遠呢,打個比方,它相當王寶強在《盲井》裡被逛窯子的眼神投射到《樹先生》那看見漂亮妞色咪咪的瞳孔里,是斷子絕孫的距離。

  假如談心的速度超不過光速,那溝通可能、大概、或許不行了吧。請把電影往螢幕深處里瞅瞅,君可見親人之間無法溝通:樹和媽媽、弟弟隔著老爸老哥的鬼魂,怎麼表達?樹和那群哥們稱兄道弟排輩分,推杯換盞之後不盡的世態炎涼,「掏心窩子」往哪掏?戀人之間曾經真誠的愛情被一把火燒成了流氓,現世的性慾穿上了婚姻的外衣卻蛻變成了楊武、變成了吉澤明步。你他媽連交流都沒有,談什麼愛情?當處在農耕文明的倫理桎梏下的絕對弱者,在工業文明的鋸齒中零落成泥輾作塵時, 他媽的太上老君你豆油我,如何香如故?

   當一個善良的、可憐的弱者,他能夠通過奮鬥獲得更多的機會嗎?這樣吧,我們重新注意一下幾個細節。先回拆遷廣播那段,暫且不說雞跟鴨講——當廣告&公關失去人文關懷只是炫技的時候,便異化到一種敲骨吸髓般的暴力。不信可以睜眼看看當下,廣告從最初傳播資訊、發表主張的理性階段到今天造夢階段,它成什麼樣了?悉心剔除語境、深度、所指,「夢想」成了弱水三千。它不過成了賈伯斯式的披風。不扯太大,就說海景房的廣告,那是一個投射在對時空幻想之上的絕對物語,在這種夢裡,權力慾望、性慾不停的畫皮,好對那些經過精心數據挖掘的受眾群體實現精準投放。這種夢色彩斑斕,但只會加固各個消費群體的身份認同。持續不斷的消費行為,更是讓階層趨於固化。」你奮鬥幹嗎「」賺錢「」賺錢幹嗎?「」買XX「」買它幹嗎?「」裝五顏六色的逼「。

  嘖,如何?沒騙人吧,世界不又五顏六色了?

  只是這部電影的另外一個細節告訴我們,所謂五顏六色,其實只是幻覺,區別就在於是中了月讀還是無限月讀。當樹成了半仙的時候,他就窩在家裡看電視。很不幸,這個上進的好青年看的是新聞。資訊爆炸對畜人類來說,就是迅雷,這種迅速的雷劈,比電療的療效更好,劈一下就是滅種式改良基因。資訊爆炸對於樹們產生的影響可能不至於達到羅蘭•巴特的」神話「境界,但我絕對力挺尼爾•波茲曼的判斷:」人類面對資訊過剩的問題,這意味著與此同時人們將面對喪失社會和政治能力的問題。「

  下面請跟樹們一起用雷劈的節奏大聲朗誦:

  「對於解決中東問題的衝突你準備採取什麼行動?對於解決通貨膨脹、犯罪和事業問題你有何高見?對於保護環境或降低核戰爭危險你有什麼計劃?對於大西洋公約組織、石油輸出國組織、美國中央情報局、反歧視行動計劃和伊朗巴哈派教徒遭受的殘暴行徑,你準備採取什麼行動?我可以大膽地幫你回答:你什麼也打算做。當然,你可能會為某個自稱有計劃、也有能力採取行動的人投上一票。但每兩年或四年你才可能有一個小時來投票(樹:當然在帝國你可以用屁投票),這根本不足以表達你滿腦子的想法。我們也許可以說,投票選舉是逃避政治無能的表現。比投票選舉更糟糕的是參加民意測驗。民意測驗的組織者通過一些呆板的問題得出你的意見,然後把你的意見淹沒在相似的意見中,最後把這些意見變成——還能是什麼呢?——另一則新聞。所以,我們就陷入了一個無能為力的怪圈:你心裡有很多想法,但你除了把這些想法提供給記者製作更多的新聞之外,你無能為力;然後,面對你製造的新聞,你還是無能為力。」 偶耶~

  好吧,我承認,這段話確實在法蘭克福學派的福馬林液里泡了太久,以致於似乎把樹們所有的活路都給堵死了——戳破了消費社會的五彩泡沫之後,卻跌入爆炸強光里,這個強光在電影裡讓樹失明,在現實中讓人滑精,你在包圍你的強光里不停的擼管、揉花,腎上腺素隨口水紛飛,精卵溢腦,死於人生旅途中的各種非受迫性失誤。

  但是,不管怎麼樣絕望,還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樹呢,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只為了看看陽光。或許再某一天哪縷穿過樹葉間的斑駁的陽光打入瞳孔深處的時候幽幽吟出」人能仰望星空,就是幸福「。用這些流行的」禪意「」雞湯「」犬儒「來做一個黑框眼鏡,捏一些懸浮逆光照,聊以自摸。若如此,也算完滿。但是,他媽的但是,我親愛的手足們啊,為什麼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有沒有」突圍「的可能性呢?

  如果真的無法溝通,畜人的存在就是人口普查結果上的某個可有可無的數字,只要不幾億幾億的刪減,對報告的結果影響不大。不過電影不知道真的是無心插柳呢還是頗有陰謀的設計的呢?居然他媽的留出兩個交流平台!

  一個是方術語言系統。我不得不再次感嘆中華文化之泱泱。流傳了幾千年的」不問蒼生問鬼神「雖在管事的語言系統中一變再變(從象徵國家權力的星占學到49年之後對封建帝王的徹底鞭撻),但在民間的堅挺,一直讓東方朔內牛滿面啊!幾千年後,在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方術語系依然是神擋殺神!官方的說辭也好,黑道的行話也好,晉商的專辭也好,通通在這個語言平台上辯才無礙——所有的人,一說算卦全都他媽都懂了!樹先生也真的成了幹部啊,其雄才偉略太讓人感動了——在天宮等待神九的插入過程中,何仙姑的花瓣落滿了月半彎,為了證明美國人從來沒有登上過月球,我們任重而道遠,必將上下其手而求索。

  另一個平台比較隱蔽。是」東北人「。在此我沒有任何地域歧視的意思,不歡迎也不拒絕列位看官對號入座。拿呂梁說事,平心而論,控制當地黑道的東北類人很適應轉型期的中國倫理的。首先,人來熟。大哥大姐哥們兄弟那叫的是心窩暖啊,這種口頭上的好習慣,在中國的大醬缸里可以說是左右逢源。像樹這樣的山西畜人,根本分不清這是他認可的儒家倫理呢,還是叫著順口?不知不覺往裡陷,那窩囊一跪跪的是肝腸寸斷。其次,無與倫比的貧。在我印象中,自從趙本山統一了春晚之後,東北類人的貧就如燎原之勢燃遍了北方官話區,這種貧沒極限,沒底線,唯一的目的就是潤滑,基本實現哈哈一笑,鳴金收兵的效果。至於笑過之後捅不捅你,以什麼樣的角度捅到什麼程度,那就得算一卦了。第三、東北類人奉行」實用主義「,說到位點,就是隨時隨地準備坑你祖宗十八輩。說美化點就是」混「。生活嘛,能混就混,自己混的好就行,在這種精神下,東北類人很容易根據暴利需求結成某種NGO。從而以真正的中國式病毒營銷滑進五湖四海。

  終於,唉,終於,我們似乎終於抵達了這部電影再現的核心。那就是或許如同草芥一般的畜人沒有辦法在這個凝固的社會裡有任何正常的理性的溝通,也沒辦法憑一己之力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但是爾等還是可以像東北類人和東方朔類人方向進行改良,如果抱著天真、善良、敏感、悲憫的話,你可以選擇去死或者去瘋。如果你選擇前一個,恭喜你,歷史會記得你的約數,如果你的同類比較多,你還有機會上一下網路新聞頭版和一個月部落格熱詞。假如你要選擇瘋,你會非常幸福的看到一個啞巴懷著你的崽子,溫柔的對你說,走,達令,咱們回家。

  這個時候,二手玫瑰的歌聲一定會準時響起,」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去開,往哪開 往絕望里開。我們的愛情也得繼續去開,往哪開 往變態里開。我們的青春也得繼續去開。往哪開 往枯萎里開。我們的理想也得繼續去開。往哪開 往垃圾堆里開嗎?「


  我突然想跟瘋子們打個賭。賭的內容是二手玫瑰唱錯了。不賭錢,賭命。賭注只有中國。開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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