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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輓歌--Requiem for a Dream

梦之安魂曲/噩梦挽歌(台)/迷上瘾(港)

8.3 / 899,346人    102分鐘

導演: 戴倫亞洛諾夫斯基
編劇: 戴倫亞洛諾夫斯基
演員: 艾倫鮑絲汀 傑瑞德雷托 珍妮佛康納莉 馬龍韋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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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烈日

2011-11-13 23:51:55

當夢死亡,我們魂歸何方 —— 「夢」之於《夢之安魂曲》以及一些與之相關的聯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諾蘭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出現之前,對於「你最喜歡的電影」這個問題,我即使思付很久,也很難給出確定的答案。即使在《黑暗騎士》出現之後,這也不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一是因為干擾項仍然存在;二是因為我無法說服自己讓諾蘭成為自己最喜歡的導演(這是另一個問題,按下不表)。
現在,這個問題終於暫時有了明確的答案——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夢之安魂曲》。也許在某一特定的方面會有某部影片和它並駕齊驅甚至更好,但是當所有元素聚集成一個整體,《夢之安魂曲》給我帶來的震撼和滿足感卻是前所未有的。
「震撼」和「滿足感」——這兩個詞會讓人亂想嗎?熟悉我的人都覺得我口味偏重,何況這部電影還不止一次地被不知何人列入「世界十大禁片」名單並廣為流傳。所以我不得不說的一點是這部影片中沒有任何血腥暴力鏡頭,唯一能稱得上是「把柄」的片尾處「令人不適的暴露鏡頭」——注意是「把柄」不是「缺陷」——總共也不超過五秒。
美國電影協會(MPAA)擬將這部影片定人NC-17級(NO ONE 17 AND UNDER ADMITTED 17歲以下觀眾禁止觀看——該級別的影片被定為成人影片,未成年人堅決被禁止觀看),這意味著作為觀眾主體的17歲以下青少年都將無法看到這部影片。值得一提的是,面對著想當然的票方損失,藝匠公司卻和導演站到了一起拒絕對片尾處「有傷風化」的鏡頭做出修改,最終本片以「無定級」的形式推出,這意味著它只能在幾個特定的影院放映,票房必然大打折扣。在好萊塢,這種堅持藝術追求而不向票房和審查低頭的精神著實難能可貴。
額 話題好像被岔開了 剛才說到哪了 ……
咳。儘管身價如此清白而被列入禁片,但是大多數看過此片觀眾都對其被禁表示相當程度的理解。這聽起來很奇怪,可很多人都會認為這部電影給人帶來的衝擊不是孩子所能承受和所該承受的。即使這就是現實。
當影片結束時,伴隨著安詳的海浪聲的,除了絕望,再無其他。
安魂曲是用於天主教悼念死者的祭奠儀式中演唱的合唱套曲,因唱詞首句以「Requiem aeternam(主啊,請賜予他們永恆的安息)」開頭而得名。所以,片名「Requiem for a Dream」擺明了就是夢死後的輓歌。
這部電影曾推薦給很多人看過,很有一些人的反應是「禁毒片拍成這樣,也算可以了」。我真心不能附和這種說法。我覺得這部影片不是,至少不僅僅是反對毒品的宣傳片。毒品在這裡只是一個媒介或說載體。通過這個載體,人們可以看到:當夢想破滅,人的靈魂也將隨之消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主創的原意,但是這層意思,很耐人尋味。
主角們希望通過毒品的麻醉延緩死亡,結果卻導致靈魂腐爛並加速了死亡的到來。
用毒品作為主要意象也是主創者們獨具匠心的一個表現——說「主創們」而不是導演,是因為這部電影改編自塞爾白寫於七十年代的小說,沒看過原著的我很難說片中的思想和意象究竟是達倫的原創還是「忠實於原著」——眾所周知,毒品是最易令人上癮而不可自拔的物品。在七十年代的美國,毒品在黑街上氾濫。有一種說法是,在貧民區,毒品和性一樣,是每個少年都要經歷的事情,至於上不上癮,就看自己了。這種風氣由來已久。諸如毒品毀掉天才這樣的事情,雖然常常令人嘆惋,但也不是什麼新聞。
那麼毒品為什麼能如此盛行?
毒品的主要功能是麻醉,它帶給了人們一種「逃避現實」的選擇。當人們被生活壓迫到痛苦的程度,而又無從反抗,那麼他們首先想到的——或許也是唯一能想到的——是逃避,哪怕只是暫時的。所以,毒品最氾濫的時期,往往也是政治經濟形勢最緊張的時期。十九世紀末的中國,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都是如此。
看起來好像跑題了,其實沒有。這是一切的背景。
片中的四名主人公:莎拉、哈瑞(母子)、泰倫(哈瑞的生意合夥人)、瑪麗安(哈瑞的女友),他們的悲劇都來源於吸毒成癮。他們為什麼會沾上毒癮呢?莎拉是為了減肥,其他人都是為了逃避痛苦(實際上莎拉後期自行加大劑量的行為也可以看做是逃避痛苦)。那麼苦從何來?因為夢想無法實現。
俗話說:「不瘋魔,不成活。」當一個人下定決心要完成一件一定要自己完成的事,就會不擇手段。這並不一定全是出於性格因素,實際上,在很多時候,他並沒有選擇。
莎拉原本過著安穩的日子,除了兒子哈瑞偶爾來搗蛋以外,她的生活被曬太陽、電視(真人秀節目)、和各類美食充斥著。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通電話,說她被自己最喜歡的節目「選中了」,於是她有了夢想——穿著年輕時最心愛的紅裙子上節目。這樣莎拉「順理成章」地依賴減肥藥上癮,以致精神錯亂。而最終當她發現上電視這種事情似乎沒什麼希望時,她的精神被徹底摧毀了。
從這段情節來看,莎拉似乎不太像一個會引起人們深刻同情的形象。悲劇之美在於「摧毀美」,首先被摧毀的藥足夠美才行。所以導演安排了哈瑞與莎拉的會面,並引出了全篇最經典的對白——
賺了錢的哈瑞想報答母親,回到家卻發現母親已沾上毒癮——並且只是為了上電視。他很不解地問母親為什麼那麼想上電視。

Harry Goldfarb: You』ll get strung on.
Sara Goldfarb: Ah, come on. I almost fit in my red dress. The one I wore to your high school graduation. The one your father likes so much. Oh. I remember how he looked at me in that red dress.
Harry Goldfarb: Ma, what’s the big deal about the red dress?
Sara Goldfarb: I』m going to wear it at…You don』t know! I』m gonna be on television. I got a call and a application…
Harry Goldfarb: Come on. Ma, who’s pulling your leg?
Sara Goldfarb: No, no, no. I』m tellin』 ya, I』m gonna be a contestant on television. They haven』t told me when yet, but you』ll be pound when you see your mother in her red dress on television and golden shoes…
Harry Goldfarb: what is the big deal about being on television? Those pills will kill you before you get on.
Sara Goldfarb: Big deal? you drove up in a cab ,did you see who had the best seat? I'm somebody now, Harry. Everybody likes me. Soon, millions of people will see me and they'll all like me. I'll tell them about you, and your father, how good he was to us. Remember? It's a reason to get up in the morning. It's a reason to lose weight, to fit in the red dress. It's a reason to smile. It makes tomorrow all right. What have I got Harry, hm? Why should I even make the bed, or wash the dishes? I do them, but why should I? I'm alone. Your father's gone, you're gone. I got no one to care for. What have I got, Harry? I'm lonely. I'm old.
Harry Goldfarb: You got friends, Ma.
Sara Goldfarb: Ah, it's not the same. They don't need me. I like the way I feel. I like thinking about the red dress and the television and you and your father. Now when I get the sun, I smile.

很遺憾,我無法翻譯出原文的韻律。我相信大家都能看懂。究其根源,莎拉只是為了擺脫孤獨。她一生相夫教子,沒有事業。那條紅裙子與其說是她自己的最愛,其實不如說是丈夫生前的最愛。當年老的時候,她只是希望兒子事業有成,自己一生的努力和價值能得到大家承認。影片的最後一幕是莎拉的幻想,也印證了這一點。無價值地活比死更痛苦,更令人難以接受,所以她才不惜鋌而走險。有一個細節是,當莎拉入院治療,她的兩個昔日的朋友來探望她。在離開醫院之後,兩個老人在蕭索無比的環境中抱頭痛哭。這個鏡頭僅僅是要說明她們幾個友誼深厚嗎?不,關係好的會在當面哭,而不是背後(我是說導演手法,不涉及人情世故)。她們哭是因為莎拉是她們的希望。所有一起曬太陽的老人們都有著同樣的命運,她們是一種人。莎拉的那段內心獨白也是她們的心裡話。所以,在莎拉寄出簡歷的時候她們一起跟著歡喜若狂,而莎拉的失敗也宣告了她們希望的破滅。
話又說回來,「有價值地活」,作為夢想,不是一個很高的要求吧?為什麼莎拉作了如此的努力卻仍然無法實現並最終導致了她的毀滅?如果這只是一個人的問題,可以說是因為性格因為命運,但是一類人的問題也可以這樣歸因嗎?
哈瑞的夢想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讓女友和母親過上美滿的生活。泰倫的夢想是出人頭地,至少「不在街上混一輩子,挨餓受凍」。而瑪麗安的夢想只是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時裝設計工作室。
都不是多麼遙遠多麼過份的事情啊……
不知為什麼,三人的原始資本積累都來自於販毒,並且看起來也只有販毒這一條路。他們為當泰倫的主要供貨商被警察除掉之後,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去聯繫另一個毒梟。在此期間,他們甚至只能靠瑪麗安出賣肉體賺錢。我不知道這是一個BUG,還是有什麼時代或社會背景。總之在找不到貨源的情況下,三人的夢想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就背摧毀了。哈瑞因手臂感染而被截肢,泰倫被捕入獄,而瑪麗安則淪為了男人的「玩物」(這不是比喻,是「真正的」玩物)。
影片的結尾,導演用令人觸目驚心的快速平行蒙太奇為我們展示了四人靈魂的死亡過程。最後,四具空殼般的軀體環抱著曾經咫尺之遙的夢想,以嬰兒辦蜷曲的姿勢誰在了自己的幻覺中。
夢想破滅了,人就不能活嗎?
有很多人會覺得夢幻想這東西,能實現了當然很好,但是實現不了也影響不了吃飯睡覺不是?我覺得這種想法其實是經不起推敲的,但我也無力反駁。為了自圓其說,我覺得把文本里「夢想」的含義推廣到一切積極性的「心願」或「希望」,這樣會更準確一些。
於是我可以說:「夢」是人存在的理由。
那麼,有沒有連含義擴大之後的「夢想」都沒有的人呢?
有。《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破》(以下簡稱《破》)中的碇真嗣。(註:此處只指《破》一部作品,而不涉及EVA系列的其他作品。新劇場版和TV版在內容和主題思想方面有很大差別。這個問題說來話長,在此按下不談。)
碇真嗣十一個極敏感極內向的少年。在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內心空虛到失去所有「心願」或「希望」或「夢想」,抑或一切積極因素而只想逃避的人(當然這也是一系列悲劇所造成的)。但在《破》中,真嗣最終獲得了——並在初號機的幫助下達成了——自己的「心願」,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自己乃至凌波麗的救贖。
那麼他是靠什麼完成這一切的呢?換句話說,一個沒有夢的人,可以靠什麼存活甚至重生呢?
答案是「愛」——在這裡指真嗣和麗之間的愛情。
有人會說他們之間只是友誼,但我認為在《破》中——並只在《破》中——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質的變化。有對白為證:

(凌波麗駕駛零號機手持炸彈想使徒衝去)
凌波麗:我要讓碇君,即使不駕駛EVA,也能夠安然地活著.

(為了營救凌波麗,真嗣與初號機同化)
赤木律子:快住手,真嗣君,你會變不回人形的!
碇真嗣:我變得怎樣都好,世界變得怎樣都好,但是凌波,至少是凌波,我一定要就她出來!

(真嗣終於找到了凌波麗,但凌波麗要求碇真嗣以自身安全為重,放棄她)
凌波麗:即使我消失了也會有替代品的。
碇真嗣:不對!凌波除了你再無其他。

這樣的話,這樣的付出,除了愛情,很難解釋吧……
而碇元度之於碇真嗣的父愛,如果有,或者更溫暖一些,真嗣想必也不會如此吧。
初號機與真嗣之間的感情有些複雜,因為初號機實際上即使真嗣的母親又是真嗣自己。這個問題再次不做討論了。
另外,作為對照,在《The End of EVANGELION》中,當「第二個」凌波麗(即與真嗣交好的那個凌波麗)死後,真嗣完全變成了一個失去靈魂的空殼,放棄一切希望的表現也令人反感。
於此便引出了一個新問題:難道《夢之安魂曲》中關係如此親密的主人公們沒有愛嗎?
當然不是。但是在《夢之安魂曲》中,每個人的愛都被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互相之間知道愛的存在,但卻感覺不到愛的溫暖。這種封閉的結果是——他們越想要表達愛,結果卻越是背離愛。最後他們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甚至推動著自己深愛的人走向毀滅。
也許,追逐夢想本身就是一種偏執。但正是這種偏執補完著我們的人生。《夢之安魂曲》是一部警醒世人的寓言。但我們真的願意清醒嗎?正如有評論所說:「與其這樣痛苦的醒來,不如讓我們一起安然死於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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