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敗者為寇—— 《勝者為王》

《古惑仔》系列的影響已經逐漸式微，而幾位主角卻也從最開始的新生代成為有資歷的電影演員。再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繼續這個江湖傳奇已經越發困難，經歷了99年古惑仔的缺席，00年的《勝者為王》成為《古惑仔》的最終章。

 

去掉了《古惑仔》這個大標題的《勝者為王》，在故事、演員陣容與導演野心程度上皆是系列最高峰。說複雜也複雜、說單純也單純的牧師女兒遠走他鄉讀書，而山雞也成為了台日黑幫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影片開頭藉助不斷宣讀中台關係的畫外音，以及陳水扁宣誓就任總統所帶來的種種震盪，似乎不斷想提醒觀眾，這個時事下的黑幫，已經不如從前般純粹。在《戰無不勝》中，大飛對生番說，要翻舊帳，不如提少林五祖！黑社會本就是因為官府逼壓所導致，一百多年來黑與白都有自己的規律，而如今，台灣三聯幫的雷功之子雷復轟卻想藉助黑幫漂白，於是聯合所有幫派組成政黨，妄圖進軍政壇。可年輕氣盛的他，又怎能玩過那些老狐狸？勾心鬥角，除儘自己幫派裡的忠心義士，卻也不過是惹火燒身，最終也只能惹得自己化為灰燼。

站在香港人的角度，看大陸與台灣是怎樣的呢？《勝者為王》里點綴中這樣的鏡頭。日本婚禮一場戲，北京來的留學生們見不慣台灣人即興演唱的台語歌，雙方打成一團。韓賓勸架說不要打，大家都是中國人，留學生的回答是，「什麼是中國人？我們才是中國人！你們是香港人、台灣人！」領土雖然收復或即將收復，但民族認同感卻不是一天兩天能扭轉的事。無論在兩岸三地，任何一個角落，這種文化價值觀的差異，也絕非短時間可以解決。

 

山雞作為台灣三聯幫最得力的幹將，同時也是洪興社龍頭陳浩南的拜把兄弟。入贅日本最大的山口組，看起來是一個夢幻組合，其實同樣內裡也有上面提到的問題。三個不同地方不同文化甚至不同語言的黑社會，能夠單憑一人之力就能融合在一起嗎？想法雖好，實現起來卻遠遠不能。

這一集中，蔣天養正式退隱，洪興的接力棒終於交給了陳浩南。不過無論是陳浩南本身，還是導演渲染的氣氛，沒有半分高興。爬到最高位的陳浩南，真的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嗎？看起來不像。《勝者為王》一開篇便是陳浩南的噩夢。在噩夢中小結巴站在從前他們加入黑社會的球場，陳浩南想抓卻抓不住他；噩夢裡自己的兄弟一個個死去，驚醒之後一切煙消雲散，卻無法迴避自己仍然掛念逝去的兄弟和女人的事實。在日本碰見了神似小結巴的端木若愚，不浪漫的邂逅卻無法使兩人走在一起，一邊即將結婚；一邊卻僅僅因為容貌相似而留戀；這樣註定沒有結果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勝者為王》的故事輾轉香港、台灣、日本，卻也逃不出一個價值觀和個人定位的古老命題。一心為社團的忠勇伯，卻被自己最愛護最尊敬的雷公子除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小黑叔，也為了保護山雞倒在台灣街頭。外表溫文爾雅的雷復轟，雖然口口聲聲尊敬各位前輩、自己不想插手社團生意，暗地裡卻和政府勾結，想兼併全台灣所有的黑幫，形成自己的地下王國。之前我曾經說過，《古惑仔》儘管帶領了90年代末的一股流行風潮，骨子裡卻是一部相當古老的講道理電影。做壞事，喪盡天良的，始終會被制裁，結尾處雷復轟被逼得眾叛親離，原形畢露之時，若是我告訴你《古惑仔》勸人向善，不知道你會否同意？

兩岸三地的政治話題，這一集裡處處挪揄。《古惑仔》系列從不落後與時代，時代發生了什麼，故事裡就折射出什麼。《隻手遮天》里基哥拍賣毛澤東雕像，讓大家順利度過九七；《勝者為王》里中間人告訴雷復轟，新就任的陳水扁總統不會讓黑社會如此囂張。《猛龍過江里》雷復轟的老爸雷功就教導過，政府當黑社會是尿壺，要用的時候就拿過來用，用完了就嫌臭，踢得遠遠的。可是這一點在哪個地方何嘗不是如此？可偏偏台灣的黑社會不同於香港、日本，從政、漂白是台灣黑社會一心追逐的目標，可爬上至高權力又能如何呢？

 

柯受良扮演的小黑叔為了保護山雞，倒在了台灣的街頭。他成為《古惑仔》系列中陣亡的最後一名正派。相信有不少人喜歡小黑叔，因為他是真小人，而不是類似於雷復轟那樣的偽君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掩飾自己的好色，關鍵時刻明大義，話糙理不糙。而忠勇伯的死同樣讓人感到無盡的惋惜，他是頑固守舊的人，帶有舊幫派的道義氣息，這樣的人在這個唯利是圖的新社會相當難得可貴。可偏偏是自己的愚忠害死了自己，古老的道德準則和教條，束縛了野心勃勃的雷復轟，所以他自然要除去這些攔路的障礙。

妻子的被凌辱、表哥的死讓玩性不改的山雞愈發成熟。岳父的信任、兄弟的力撐讓山雞重拾信心。雷復轟對陳浩南說，這個時代已經進入地球村，我們應該合作；而陳浩南的回答依然是，我不明白什麼是地球村，但我覺得，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義氣，還有信用。烙信守義，這個中國古老的道德標準，依然是《古惑仔》的主角所信奉的守則；而背信棄義的，終究在電影中得不到好下場。

雷復轟被政府狠狠的玩了一把，狼狽的進了大牢；山雞也順理成章當上三聯幫的大哥與三口組的六代目。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故事情節依然在告訴人們，這個世界不管做錯事還是做對事，干正行還是撈偏門，冥冥中總有因果循環。



後記

從在安置區球場裡無所事事的嫩頭青，到最終成為香港頭號社團的龍頭老大，陳浩南的發跡之路，寫就了《古惑仔》系列的傳奇，也寫就了新舊世紀交替、回歸前後港人心態的變化。中國有一個古老的詞彙：江湖。而江湖究竟是什麼呢？金庸寫了《笑傲江湖》，寫了一個受盡迫害的任我行，最終卻用當年被迫害的種種手段去迫害他人。這就是江湖，權力、慾望、自成一統的規則，以及紛爭、廝殺。究竟俠客們的除暴安良是伸張正義，還是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擅用私刑，進而濫殺無辜？江湖的定義隨著時間的飛逝，而越來越變得令人費解。

杜琪峯用《黑社會》解構了現代的江湖。而身處我們這個現實社會，也越來越讓人感到，黑社會，這個曾經氾濫在各種媒介中的字眼，其勢力也漸漸式微。時代總要進步，黑社會也好白社會也好，最終都是服務於人；而把人放在第一位，是什麼就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不過，當沒有了家法、沒有入會會規、沒有砍人放火收保護費的黑社會，那還能叫黑社會嗎？如同《黑社會》中林懷樂所說，時代不同了，什麼都是講生意。蔣天養帶領著洪興想轉為正行，這也何嘗不是和林懷樂的想法如出一轍？江湖已經遠去，陳浩南、山雞、大天二、包皮皺皮蕉皮一干人等的故事，也漸漸成為都市的一抹黑色童話，慢慢逝去。但忠孝道義，這個貫穿《古惑仔》系列的主題，卻永遠不會改變。

寫完六集《古惑仔》的文字，頭疼得厲害。腦海里不停檢索各種電影相關的資料，卻少不了這十年來神州大地紛紛效仿《古惑仔》而引起的種種社會問題。一個電影能產生這麼大的現實影響，究竟是電影的責任，還是觀眾自己的控制力呢？以前有家長說自己的孩子學習成績不好是因為「電子海洛因」，可沒有了電子海洛因，你的孩子就一定考得上清華北大？這些老生常談的問題，似乎也不用給出答案。

這次只寫了六集正傳。其實還有四集外傳，分別是《古惑仔•少年激鬥篇》《洪興大飛哥》《洪興十三妹》《山雞故事》。這四集各有不同側重，在劇情上與《古惑仔》正傳有相連，不看卻也不會影響故事節奏。其中吳君如憑《洪興十三妹》拿到了影后，謝霆鋒也憑《古惑仔•少年激鬥篇》獲得最佳新演員。相反正傳卻一直不受重視，真所謂牆內開花牆外香啊。

從來都覺得《古惑仔》系列是一個男人應該看的電影，男人應該有的熱血，沖盡，尊師中道夠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等等，在電影裡都可以找到。但有些時候回過頭一想，也許電影只是電影，沒有必要想得那麼多。只要當你若干年後回憶，還記得有這麼一部戲，有這麼一個叫陳浩南的年輕人，無比威嚴的說出「整個銅鑼灣就只有我一個浩南，陳浩南！」以及他那群可敬可愛的兄弟時，我想你一定會懷念從前那段無比愉快的觀影時光……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