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中產的失敗零件

（原載騰訊娛樂，為威尼斯電影節報導期間撰寫）

熱鬧的舞池，蹩腳的舞者，在人群中多看了彼此一眼的孤獨者，緩緩推入並定格主角的鏡頭，被進行了提純淨化的音景，雋懶的美式英語帶冷幽默的問候。這樣電影開頭的場景賣相，你大約可以確定它有著聖丹斯認證的血脈，但難以辨識這究竟是韋斯•安德森還是托德•索倫茲表現的郊區中產。直至我們肥胖的主角泊車出艙回到家中，看到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父母親時，聽到母親「寶貝，過得好嗎？」的叫喚時，才意識到這樣嚴重臉譜化的角色標籤，只存在於托德•索倫茲的影像里。

當然，臉譜化的過程可以進一步極端下去，讓大齡單身男青年亞伯（約登•戈爾貝飾）和滿屋子的玩具做遊戲，讓他的老爸（克里斯多福•沃肯飾）自始至終像個殭屍坐在沙發上看超級碗決賽而一言不發，而他的老媽（米婭•法羅飾）則永遠在臥室高聲叫喚著自己的寶貝。到這裡，《生活大爆炸》的觀眾都已經看出來了，極端化後的亞伯之家，就是電視情景喜劇里那個同樣一輩子和老媽綁在一起的霍華茲。別以為托德•索倫茲不會這麼幹，他之前的部部佳作只是把極端化導向另一個方向，不是讓人捧腹噴飯的狂笑，而是憋在心裡想笑又難受的彆扭，比如那些輕聲細語問候著鄰家男孩小弟弟發育問題的怪蜀黍、翻著黃頁打電話給單身女進行猥褻的宅男、就餐前攜手向上帝祈福後卻在餐桌下動手動腳的尷尬……

當然，這一次，在新作《黑馬》里，托德•索倫茲下決心不這麼幹了，角色或許依然是怪異的，但不再賦予他們另類甚至變態的日常行為，「其實我只是想知道，我能不能拍一部沒有強姦、戀童癖或者手淫情節的電影，我想這是一次很重要的自我挑戰。」

亞伯確實不是宅男，他得到老爸公司去上班，但又不必三點一線的苟且營生。他有著自己單純的快樂，郊區中產的鄰居距離，導致也沒人對這種割不斷的依賴性去說三道四。可他不幸的有著一個符合當代社會成功學標準的哥哥，即便父母平等分愛，也或多或少讓他有著自己是個社會異類的認知。於是，他得有個女人，談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這麼一來，舞池中惟一兩個不起舞的異類，就被攝影機揪了出來，當然，相比戀愛經驗為零的亞伯，女人米蘭達（塞爾瑪•布萊爾飾）呈現出的怪異，只不過是其冰美人的天性使然。在一番刻畫失敗者的前戲之後，導演迅速讓可憐的亞伯求婚了，挫敗了，看到希望了，又徹底絕望了……

機場暢銷的成功學著作，像一個個模具，為必須具備社會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塑模，無法被套進模子中的，就被當作不符規格的失敗零件，遺棄在社會的荒郊野外。美國夢，是給外來者做的；而土生土長卻又融不進這全世界最民主體制裡的老美，卻只能一個個在漢堡中吃成一灘能讓自己滑倒並永遠站不起來的油。

這樣被成功學遺棄的美國悲劇，最好的例子已經體現在同樣聖丹斯長相的《美國榮耀》里。相比之下，《黑馬》的角色設置本身實在太無多少戲劇性延展可能，它有點怪異但又不夠荒誕，只是在社會高鐵行駛中的一次不起眼的小事故。看來，在自我改變的決心下，托德•索倫茲要面臨著觀眾找不到已然熟知的導演符號之風險，這也是風格化強烈的作者導演所面臨的發展困境。

我們的主角亞伯在遲來的成長中，付出了慘重的生命代價。影片結尾，以一個遊魂的視野重回那座郊外的、從沒真正遠離過的大宅。鏡頭定格於用刻刀銘記成長年輪的門框線，與一匹黑馬夢想有關的那一條，它是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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