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早春》

首先這是一個關於情感和性慾的故事，15歲年輕的Mike剛剛離開學校，進入當地公共浴室做男士部的管理員，遇到了已經在其中工作多時的女士部的管理員Susan，兩個還保留著純真的年輕人會都發現經理看不到的屋頂，成為兩個人單獨傾談的空間，這代表著他們內心純真自然的和現實世界隔絕的美好。在那裡Susan只是一個習慣低頭，把廢舊的棉花破布縫入卡通抱枕的溫順的女孩，說著零碎的東西總是可以利用的時候，讓人覺得有些傷感。

她是這個單純的小男生的工作領路人，帶著一些輕蔑，又帶著一些母性的憐憫，但是這個毫不影響她可以殘忍的對待這樣柔弱的還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男孩。Suan是一個美貌、誘惑、任性、放浪不羈卻又讓人疼惜的可憐的姑娘。早年喪母的背景並沒有讓她變得柔弱苦悶，反而讓她更快的面對這一個無依無靠的現實的生活，她尋找情感的、性慾的、金錢的依靠，利用自己的美貌作為唯一的資本，但是如我們眾所周知的，需要以失去自己的自由、選擇甚至和尊嚴為代價。於是她陷入不斷地發作，叛逆男友的意願以擺脫自己被動無奈的身份，但是每次又很快的低頭，屈服於她所依靠的男人們，任由他們向自己索取美貌和性慾的享受。她既想要當公主卻又不得不面對自己不過是玩物的現實，這種反覆的心情糾纏著自己，也讓她不能在一個男人身上獲得滿足，當她對一個失望的時候，她需要再從另一個身上找到安慰。而當不諳世事的Mike進入她的生活的時候，她的本意是善良的，但是看著這個美少年逐漸和其他男人一樣淪為自己的擁躉，她開始眼神飛轉，嘴角難以掩飾的得意，虛榮心獲得滿足。這是所有女人男人共有的原始性，總是希望誠服於自己魅力的人越來越多，而不關心自己是否能夠負荷，似乎別人傷心就是自己的快樂，這種人性中的殘忍混合著陰暗的滿足感卻是整個悲劇產生的核心。

Mike顯然是中了這朵美麗罌粟的毒，在他年輕的生命力，也許曾經有過同齡的女友，但是僅僅限於青澀的與禁忌無關的陪伴中，當他遇到了Susan，就發現世界改變了，從純淨的白色（如同Mike第一次看到浴室時說，我以為這裡應該是白色的）變成了艷麗濃郁充滿誘惑的紅色（如電影中刷牆人為這個浴室改造的顏色），事實上它卻是現實因長期水蒸氣而起皺破爛不堪的殘綠色。曾經的女伴不再適合自己，哪怕她主動來到浴室尋找自己，獻上肉體，但是Mike想要的不僅僅是女人的肉體，而是混合著強烈慾望的那個Susan的肉體，他的性慾中糾纏著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甚至讓他的獸性忠貞，讓他的佔有慾膨脹，讓他無所不為，讓他突破所有的規則道德，曾經重視的親情、師生情。那個在色情電影院裡不斷湊近Susan透明黑絲下香氣四溢的英俊的臉龐，那緊張的無所適從的合十的雙手，那獲得一個戲謔的香吻就陶醉的無法自己的神情，讓他甚至無懼於為此付出的代價，被Susan訴訟騷擾而被警察帶走盤問，他都不以為然，那就是最初的愛戀。他希望切斷Susan和其他男人的一切關係，發瘋似的破壞她的約會，陷害她的男友，破壞他們的財務，他希望能夠佔有她，好好的愛她，卻不管自己其實無法承擔這個女人想要的虛榮、金錢、甚至她已經上癮的委屈和控制。他提供的全然的美好的純淨的愛，是他僅有的也是最好的東西，原本也是每個女人最珍視的，但是當他雙手奉上的時候卻發現遠遠比不上一個鑽戒帶來的虛榮，或者一段你爭我奪的有婦之夫之情帶來的刺激。這就是現實，於是他逐漸從一個溫和的小伙子變化癲狂。

頗具玩味的是，Susan在雪地裡等待有婦之夫，Mike以前的體育老師，百無聊賴中她看到有一隻散步的狗，於是輕輕的吹著口哨引誘它的靠近，然後隨手砸去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雪塊，開心的看著落荒而逃的狗兒。這個橋段分明就是示範她對於男性的態度，總是誘惑著他們，給予他們一些甜頭，嘗嘗自己的香唇和美好的肉體，待到他們上鉤以後就掌握主動折磨他們的權利，因為他們的愛戀而傷害他們。這似乎是女孩可以掌控世界的唯一方法，所以她的手法嫻熟。可是看看結果如何，待她因為Mike把體育老師的車胎扎破以後，惱羞成怒大打出手，結果在推搡中把鑽戒上昂貴的鑽石弄掉在雪地上時，當她在雪地上一寸寸尋找這同樣晶瑩剔透卻價值非凡的小東西時，那隻被欺負了的狗卻跑來攪局，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徘徊留戀在這個對它惡意的女人身邊，彷彿要乞討愛戀。雖然這個細節被處理的很快，但是卻很有趣，難道這個狗不就像Mike嗎？或者那些不懂得掌握火候和時機的小男孩們，雖然受到了愚弄和傷害，但是又很快的遺忘，又轉回頭期待被接納，直接而不懂得彎轉，事實上卻在女人的遊戲中成為破壞者，如同Mike攪亂了她和這些男人的平衡和博弈，讓她抓狂和受不了。

這個故事不僅僅是一個愛情故事，還是一個成長的故事。我不斷看到這兩個年輕人的腐化和墮化。Susan雖然有時洋溢著一絲女孩的善良和溫情，卻是個絕大多數已經被現實異化的蘋果。她崇拜金錢，她知道如何服侍好一些有錢的客人，追討小費，包括出賣一些什麼，她享受著男友帶來的物質快感，而被迫的被擺佈，被安排，包括性愛的時間（和體育老師偷情）、地點（被未婚夫強迫去某處所過夜）、方式方法（不滿未婚夫安排去看色情電影但不得不屈從）。但是她同樣折磨著一個挨著她的小男孩，她踐踏他的情感，折磨他的肉慾，教會他怎麼樣大喊大叫，用極端的手段破壞他所不想要的生活，甚至是傷害自己的方法。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種將人性逼向瘋狂的玩弄最終是一個無知的小男孩爆發出毀滅的力量是如此之強大，遠遠是一個只會唯唯諾諾說兩句我們已經結束了的有婦之夫不可能做出的，他想用各種手段阻止她離開自己，尤其在第一次不盡如人意的性愛之後。

Mike無意識的推動了沉重的鐵燈罩，這個剛剛幫助他找到鑽石的通電工具，下一刻卻成為殺害心愛之人的兇器，它毫無預警的撞在了女孩的後腦勺，於是鮮紅的血漿流出，混合在迷人的金色的髮絲中，她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不可置信這樣的結局，終於撲通倒在游泳池中。於是整部影片曾經幾次短暫出現的水底的超現實美景全部呈現了，他終於可以完全擁有她最為美好的肉體，沒有別人可以分享，那美少男和美少女糾纏在一起的肉體，映合著光影中水波漣漣的絕美，生死如此和諧的融合在一起，終於突破了現實和理想的距離。Mike終於還是墮化了，他從一個彬彬有禮得甚至有些羸弱的孩子，變成一個慾求不得粗暴破壞的青年人，這卻是一場愛情帶來的，卻也是至今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的孩子的成長過程。他曾經不明白年長女性對於年輕男人的引誘，到後來心懷戒備甚至鄙視而弄虛作假，把不適合的洗髮水倒入空瓶充數。他再次見到體育老師的學生般的欣喜慢慢轉化成為爭奪女性的競爭，在這個過程中曾經的師生情不再，一個曾經慈祥活力的中年男老師的形象終於剝離出一個醜惡的甚至懦弱的妻管嚴卻又偷腥的有婦之夫的形象。他曾經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直到後來學會了如何粗暴的推開一個無賴的妓女向自己索取錢財。這種成長，似乎是必須的，卻同樣是因為遭遇強盜而使自己變成強盜的荒誕的讓人悲傷的無奈路程。直至最後他為心愛的人找到了鑽石，興奮的奔跑幾步之後停滯了，最終他將鑽石放在嘴中作為要挾獲得性愛。他在這場愛情遊戲中懂得了和那些男人一樣的卑劣手段，用女人想要的東西逼迫她們就範。慶幸的是，最終他在一切發生前，無償的還給她，而她也在得到之後，若有所思的回頭，心存感激的回報了他想要的。也許這是成長中還留下的善良，彼此的。只是這個十五歲的男孩的世界僅有的就是這樣的全部的情感，不顧一切的去愛，沒有任何的保留和後顧之憂。這是人們所嚮往的還是人們所嫉妒的，亦或是人們所害怕的？

跳出這兩個男孩女孩的愛戀，影片中充斥著緊張的對立的矛盾：

年輕女孩和年長女人的衝突——Susan和收銀員之間相互的不友好，污衊，Susan故意在收銀員面前大吃特吃卡布奇諾裡的奶油而說著風涼話，我沒有體重問題。收銀員也不忘在努力噴香水的時候落力的再咖啡里多噴了一些。

年輕女孩和年輕女孩的衝突——體育老師帶著女生團體到浴室所含的游泳池下水，那些輕拍女學員臀部，拉拉胸衣調戲一下女孩的細節都被Susan看在眼裡，嫉妒的發瘋，成為她壓抑的怒火，但是她又何嘗不曾經是這樣不諳世事的女孩呢，她更應該同情她們還是憎恨她們呢？

年輕男孩和年長男人的衝突——Mike嫉恨Susan的未婚夫，因而在街頭陷害他騷擾自己。在路上騎自行車阻止體育老師帶走Susan，甚至為此被Susan開車無情壓扁了車輪。他砸了路邊牛奶瓶，用它戳爆了體育老師的輪胎。他偷盜了看似Susan的脫衣舞女郎的廣告牌，對抗所有窺視她的男人。

年輕男孩和年輕男孩的衝突——Mike奮勇的和三個詆毀Susan的年輕男孩打架，甚至被撳在水下，博得了Susan的哈哈大笑，也看到了水底那游過的美麗的愛情象徵——全裸的美好的女性胴體。

年輕女人和年長男人的衝突——她付出自己的青春、熱情、美貌、肉體，希望換到的是迷戀、愛、金錢、虛榮等等；而男人通過她獲得是虛榮、控制、享受、刺激。他們不可能全身心的愛她，卻以為這麼一點點愛已經可以滿足她，每每被她的需索無度（情感上的）而逼瘋，卻不能抗拒自己對於這種美好的迷戀，希望通過這個保持自己的活力和良好的自我感覺。他們彼此最愛的仍然是自己，沒有什麼能夠讓他們放下自我。

年輕男人和年長女人的衝突——Susan教會了Mike怎麼去討好那些有錢的闊太太，甚至出賣自己。Mike並不願意，但是他可以感覺到這些充滿性慾的年長女人不懷好意的窺視著自己的美好，他小心翼翼的保存起來以期待留給自己所愛的人，沒想到的是其實這些一文不值。那段精彩的年長女人設計引誘他，通過蹂躪他的頭髮和臉龐和不斷訴說足球獲得高潮的橋段讓人記憶深刻。而收銀員發工資是反覆打量他的眼神也讓人玩味。

這的確是我目前寫過的最長篇的影評，似乎已經超過我能夠駕馭的尺度，但是終於有機會說一下這部影片讓我憤怒的理由。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悲劇、愛情故事，而是看到美好的東西不斷墮落的過程讓我非常心痛而無能為力，我甚至看到了我們每個人，包括我在內在不得不的社會化中與善良、美好、純真、實在等等與生俱來或者教育而來的真善美越來越遙遠。我們會因為別人罵自己而罵別人，不然就會有氣鬱結於胸。我們會因為別人說自己壞話而開始說三道四，不然就是無法融人群體。我為這樣的每個人的墮化而憤怒。

其實我已經不再憤怒，但是這部曾經讓我勾起往事，思考甚多的《早春》似乎道盡了所有年輕男女的感情，讓每個有故事的人都有所感慨，真是一部讓人五味相呈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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