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所允許的一切

如果不是DVD附帶花絮裡的導演訪談，我真不知道Douglas Sirk原來是德國人，而並非典型的Hollywood大導演。對於新浪潮來臨前的大多數經典作品，我總是心存敬畏，但卻毫無欣賞的興趣，學院派傳統的拍攝手法、精巧的佈局與室內的擺設、脫胎於舞台劇的對白口吻乃至動作……《天堂所允許的一切》里處處都流露出這些被運用得爐火純青的技法，Douglas Sirk對鏡頭的調度以及人物心態的細微刻畫遠超於同期許多Hollywood導演，只可惜結局仍受制於主流大團圓結局的風潮，未能把悲劇色彩渲染到極致。

Jane Wyman與Rock Hudson對手戲擦出的火花，堪稱「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在人物複雜內心世界拿捏和掌控上，幾乎已無可挑剔。一段簡單的男歡女愛，因為社會身份、地位、年齡、傳統道德觀的束縛，變得聚散無常。富庶寡婦愛上年輕園丁，無論是在思想保守半個世紀前的美國小鎮，還是物慾橫流、觀念自由開放的現代社會，都會掀起軒然大波，時代觀念變遷，，但事實上對當事人內心的影響和打擊卻恆久不變。Douglas Sirk用濃烈的色彩與章節式的敘事手法，將小鎮傳統保守、卻又充滿虛偽低俗的中產階級社交圈批判得體無完膚，在電視、Internet尚未來臨的年代，大型、小型的聚會幾乎成為人們最好的娛樂方式，也讓流言蜚語比任何年代都更具有殺傷力。Jane Wyman愛上Rock Hudson，雖然比不上楊過與小龍女的驚世駭俗，但已足夠令小鎮譁然，連表面開明的女兒和兒子都極力反對，Jane Wyman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愛情與社會認可的拔河，從來就不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Douglas Sirk通過對光影的運用，將寡婦心態的變幻莫測、情緒的大起大落一一展現在螢光幕裡。兩人在Rock Hudson木屋相聚的一場戲，Jane Wyman礙於道德觀的壓力與束縛，甜蜜的戀愛感迅速被冰冷的痛苦所取代，從溫馨暈黃的爐火中轉身進入黑暗，側光在她身上投射出一條明暗分界線，象徵著她內心的痛苦。Douglas Sirk通過光影來詮釋他一貫的無形暴力與悲劇感，難怪法斯賓德也為他折服。

我不喜歡電影的結尾，Rock Hudson從墮崖後的昏迷中甦醒，緊握終於為愛不顧一切Jane Wyman的雙手，我倒覺得遠不如讓Jane Wyman守候等待著不知何時會醒來的Rock Hudson會更意味深長，也令那種無奈和無常感加速蔓延，不過我想即使Douglas Sirk有如此的勇氣，最終也會被Hollywood商業至上的剪刀手糟蹋，換上千篇一律的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