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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460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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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註銷]

2011-08-17 01:50:54

情懷


想了好多名字:《鞍鋼人力工業喜劇》,《下崗轉業工人的理想主義朋克》,《鋼鐵廢墟裡的重生之琴》,《致愛麗絲、我爸爸和他的朋友們》……

陳桂林歪著腦袋看著我,吐出一股雲霧。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說,瞎整。

看完《鋼的琴》,我有一種巨大的喜悅。它不是讓我從頭歡笑到尾的喜劇,卻讓我迸發的歡樂里夾雜著細碎的感傷,滲進了每一幀畫面里——天空下大塊霧霾包裹著的兩根巨大煙囪,被無煙煤燻黑的煙道和房頂、昏黃的白熾燈和吱吱呀呀作響的木頭門,廠房裡沉默的、散發著機油味道的大機器和懸空的、帶著鋼鐵迴響的防火梯,隨處可見的「安全生產」和那個年代的標語,漆黑的遼河平原夜晚裡漫天的雪花……

在這些帶著重工業夢想殘餘的巨大廢墟中,謝頂和即將謝頂的遼寧爺們兒們站成一排,臉上的稜角和弧線映射著不溫暖的陽光。淑嫻,那個穿著什麼衣服都爽利的東北娘們兒,溫柔地看著眼前落魄又不甘的男人,說,整起來唄。隨後,鐵篦子上烤肉滋滋作響,我吞下一口口水。

前一陣打算補習侯孝賢大師的電影。不少人警告我,侯大師的片子一向走沉鬱緩慢的路線,節奏極緩,戲劇衝突極不激烈……總之就是難免會睡過去。然而《悲情城市》、《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一路看下來,我卻越看越喜歡,甚至常常被催生出很多激動。因為這些片子裡面,有華語影片裡少見的情懷。濃郁的、來自於時代、來自於社會、來自於土地、來自於個人命運裡面,濃郁而熾烈的情懷。同樣的情懷,在內地可見於賈樟柯的部份作品,比如《站台》,比如《三峽好人》。

所以你知道一部有情懷的喜劇是多麼的難得,何況是在中國大陸浮躁的影壇。割裂的現實生活和諸多的表達限制里,電影人要嘛攜手淪為傳聲筒,要嘛統統患上戀屍癖。現實里小人物的掙扎、徬徨和悲喜,往往被忽視或變味(比如那部我無比討厭的《人在囧途》)。在群魔亂舞的今天,張猛老師這個片兒,的確猛得厲害。充斥蘇聯理想殘片和下崗轉業工人的遼寧工業城市,一群穿著毛背心和夾克的中年男人的故事,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懷。是的,就是情懷,最簡單又最珍貴的東西。這東西在如今的電影裡幾乎稀薄得不可捉摸了。相比那些繁複而甜膩的勾兌物,《鋼的琴》是一缸子純粹的老白乾兒。

像很多喜劇一樣,《鋼的琴》有一個簡單的動機——失業又離異的工人、手風琴演奏者陳桂林,為了保留女兒的撫養權,召集一票各色人等,用工廠廢料為女兒製作一架鋼琴。片子巧妙借用了東北老工業基地轉型的時代背景。工人們下崗、轉業,工齡被買斷,手裡捏著錢面對突然充滿變數的人生。

倒騰廢鋼鐵發家的紀哥,當過扒手後來改邪歸正老實配鑰匙謀生的快手,整天賭博行騙的胖頭,經營屠宰場的厚道人大劉,過著知識分子清貧生活的汪工……朴樹老師捏著蛋蛋唱道,他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從過去簡單的體制中被拆散後,他們飄零並流落到了社會的各個階層。而「製造鋼琴」這個動機,把原本分化的一些人重新聯接在一起。工人,他們還一直是那些工人。幾口酒下肚,還是會摟在一起唱著「懷念戰友」。工業年代的理想在後工業時代的背景里再次燃起,目的是陳桂林的一架鋼琴——帶著理想和現實目的的鋼琴。那是自工廠的生存至死亡的時期里一直延續未斷的藝術之夢。

這也就是陳桂林為什麼在大雪天裡不再翻牆逃離學校,而是靜靜地坐在鋼琴前開始演奏——這個留著八字鬍,會吹牛和喊口號的失業工人,帶著小樂隊給別人家喪事演奏以謀生的手風琴演奏者,傾盡全力為女兒製造鋼琴的父親。他指尖除了香菸,還有那難以磨滅的理想主義光輝。

「來的,那就是最優秀的!」

「你們啊,都一樣,太現實。」

開篇的樂隊在大雨中演奏著歪歪扭扭的《三套車》,就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庫斯圖里卡的《地下》。那部堪稱偉大的傑作里,從頭至尾一直有一支同樣歪歪扭扭的樂隊,演奏戲謔的樂曲,不參與故事卻又貫穿故事。《鋼的琴》故事的路數頗像庫斯圖里卡,但視角更為根源。相對《地下》對整個國家民族命運的描摹,《鋼的琴》更專注於個體和個體命運的點滴。蘇聯對於東北的影響從文學到音樂都無孔不入。斯拉夫民族特有的鄉愁也一衣帶水地牽動了《鋼的琴》,裡面的俄羅斯歌曲帶著父輩生活過的年代的氣息。不管那個年代多麼荒謬和弔詭,畢竟是我們自己的過去。這就是為什麼王蒙會寫一本憑弔的《蘇聯祭》,這就是為什麼那個帝國帶著無數罪惡倒掉之後,還有那麼多人懷念它,懷念它的詩歌、電影、音樂。

詞窮之際,我看到了偶像貝吉塔老師的短評:「磚牆、煙囪、下崗、廠房、硬碰硬、俄羅斯老歌、生鏽的車間、失落的包工頭、不卑不亢的父親、埋在工具機裡的文藝夢,滿含情懷,以及底層的、窮途末路似的智慧。一個階級的倒掉,工廠之子的輓歌。比想像更荒誕的,是他們那個卑微的夢。 」

卑微倒是不覺得,他們的夢壯烈得很啊。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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