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開始得太晚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你媽媽也一樣》是墨西哥導演阿方索-卡隆於2001年推出的電影作品，講述兩個血氣方剛、十七歲男孩和一個二十八歲少婦共同展開的一段夏季旅程，全片充斥各種色情寫實的畫面， 被列為未成年人不宜觀看的R級電影。不過，了解阿方索-卡隆的人就會明白，表面的故事從來不是重點。

阿方索-卡隆雖然是個墨西哥導演，但他真正成名是在進入好萊塢電影圈之後，《小公主》、《烈愛風雲》、最為人熟知的《哈利波特3：阿茲卡班的囚徒》、以及後來的《巴黎，我愛你》與《人類之子》，都是他在好萊塢完成的作品。《你媽媽也一樣》則是阿方索-卡隆在這些作品之間，回到墨西哥拍攝完成的。

雖然在《巴黎，我愛你》中，阿方索-卡隆只負責執導其中一個小短片，但在這個一開頭似乎講述不倫之愛、結果講的卻是父女之情的小短片裡頭，卻可以清楚看到阿方索的風格：一鏡到底的長鏡頭、誤導性的敘事手法、自然光甚至背光畫面。其中，阿方索對長鏡頭的痴迷在《你媽媽也一樣》便已經顯露，而在2006年的科幻作品《人類之子》中，他對長鏡頭的運用更是到了登峰造極、不可思議的地步。

在《人類之子》中，多處出現超長鏡頭，其中一個長達七分半鐘的巷戰，男主角在槍林彈雨、難民逃竄和連續爆破中衝鋒陷陣的畫面，令人嘆為觀止。而另一個在車上拍攝、四分多鐘的長鏡頭，更是令人難以置信，已然可以載入電影史冊、作為教科書的研究範本。

■《你媽媽也一樣》的主角是兩個十七歲男孩胡立歐和諾登，其中胡立歐是個白人富家子，父親是國家政要，而諾登是個棕色皮膚的拉美原住民，出身於一個中下階層的單親家庭，有個整日參加示威抗議的姐姐。胡立歐和諾登這對要好的朋友，是非常典型的十七歲男孩，也就是兩個會行走的男性荷爾蒙袋子，滿腦子想的、談的都是性，除此之外的事情，既看不到也不關心。

1999年夏天，兩人的女友相攜去義大利旅遊，留下這對無所是事的難兄難弟，四處找樂子打發時間。在一場隆重、連總統都來參加的婚禮慶典上，窮極無聊的胡立歐和諾登纏上了一個二十八歲、來自西班牙的美艷少婦露莎。露莎其實是胡立歐的表嫂，為人端莊正派，對這兩個小伙子的搭訕並不理睬。不過，幾天後，當露莎得知自己丈夫竟然背叛出軌後，她主動聯繫胡立歐，說要和他們一起去之前提到的「天堂口」海灘。

「天堂口」其實是胡立歐隨口瞎謅的地方，但他可不願意因此就放棄與美女出遊的機會。於是他和諾登便開著車、載著露莎，朝向地圖上一個陌生且地點偏僻的海灘奔赴，堂堂展開一場為期五天的公路之旅。就性質上來說，《你媽媽也一樣》是一部公路電影，講述三個人從墨西哥市出發前往鄉間海灘的經歷，主要的故事線集中在這三個人之間的對話和互動，但導演卻透過畫外旁白和流動的鏡頭語言不斷向車外輻射片段式的故事支線，而這些故事支線最終拼湊出影片真正的主題。

當車子奔向荒僻的鄉間時，三個人不停在車上聊天。毫無意外，當中的對話是十七歲男孩式的無聊與幼稚，總是繞著「性」打轉，諸如第一次是發生在什麼時候？最喜歡的是什麼姿勢？原本還很嚴肅的露莎，隨著路程的延伸，越來越放鬆、越來越隨意，也毫不忌諱地提到自己的初戀、初次經驗。不過當她說到自己初戀男友十七歲便意外身故時，她不禁感嘆地說：「我的人生開始的太晚、遇到現在這個先生又太早。」

當車內這三個人不停說些無聊話時，旁白不時打斷他們，將話題隨著鏡頭一起帶到車外。例如經過某個轉彎地方時，旁白提到十年前這裡的路邊曾經放著兩個雞籠，順著雞籠往前幾百米的路上，就是雞籠的主人，一對母女臥倒死去的地方，而當三人的車子往前開時，車窗一掃而過可見兩個立在路邊、極其簡陋的木製十字架。

諸如這類的車內/車外、故事人物/影片旁白各說各話的敘事方式不停進行著。在這趟旅程中，胡立歐和諾登漸次發現一些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事實。當胡立歐率先和露莎發生關係後，諾登在嫉妒之下承認自己上過胡立歐的女友，而當諾登後來和露莎發生關係後，胡立歐也憤憤地承認自己上過諾登的女友。幸好露莎在中間打圓場，這兩個好朋友才在爆吵之後重修舊好。不過露莎也坦白地告訴兩人，他們的床上功夫都爛死了。

在此之間，鏡頭與旁白斷斷續續地從三人身上地「漂走」，漂到路旁貧窮的村落、被警察攔截和騷擾的車輛、飯店廚房洗碗做菜的鄉下人、海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營生的邊緣人。這些支線片段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主角人物們既不知道這些支線片段的存在，直到最後也沒和這些支線片段發生任何關係。不過三個主角之間倒是都發生非常親密的關係。

這趟旅程的終點，就是那個本來不存在的「天堂口」海灘。不知怎麼地，這三個人竟然真的找到一片無比澄淨、叫做天堂口的海灘。當天晚上，三個人無拘無束地放鬆自我，各自灌下大量的啤酒，結果在酒精的作用下，胡立歐和諾登都向對方承認，自己不止一次和對方女友上床，還在打鬧歡笑之間，開玩笑地說，不止上過你女友，還有你媽媽…。更誇張的是，三個人當晚一起上床、玩起三人遊戲。不過隔天清晨，當胡立歐和諾登醒來發現自己赤裸地躺在對方懷中時，都忍不住大吐特吐，當即決定結束度假、立刻動身回家。露莎倒是一派輕鬆，選擇獨自留在海邊，享受這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

胡立歐和諾登回到城裡後，因為尷尬便不再往來，當兩人女友從義大利回來後，也各自和女友分手。兩人再次見面，是九個月之後。當時胡立歐已經上大學、諾登則是開始工作，兩人在路上偶遇，出於禮貌一起到餐廳喝杯咖啡。此時，諾登才從胡立歐口中得知，露莎在他們離開天堂口後一個月便過世了。她患有癌症，當時已經是末期、癌細胞早擴散至全身。而2000年時，執政黨因為選舉失利，胡立歐的父親也步下政壇。在說完這些後，兩人便友好地握手道別，從此再也沒有聯繫。

■表面上看，《你媽媽也一樣》是一部有些情色的青春電影，生動描繪胡立歐和諾登這兩個十七歲男孩的成長，從自我意識過剩、完全被生理衝動支配的狀態開始，在經歷一段與美艷少婦的綺情旅程後，得知一些隱藏的秘密，終於學會關心外在事物，並對自己負責。但實際上，這部片子有很深的政治意涵，當中的公路之旅，展示的不僅是人物的狀態，也是墨西哥當時的政治環境。

影片中故事開始的時間是1999年，結束的時間是2000年，這樣的時間設定極為重要。墨西哥革命制度黨成立於1929年，之後便展開長達71年的執政時期，一直到2000年7月選舉失利，才正式步下執政寶座，由在野的革新聯盟上台。這個近代歷史上，連續執政時間最長的政黨為什麼會被百姓趕下台？《你媽媽也一樣》當中那些不斷「漂走」的鏡頭和旁白、那些看似不想乾的支線片段，便是當中的緣由。

在這些片段裡頭，可以看到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狗」，可以看到官員們的奢華腐敗以及百姓的貧困潦倒，以及背後劇烈的貧富差距、欺壓百姓和高企民怨。而被包圍在這些看似支微末節、毫不相幹的大環境中的，是胡立歐和諾登這兩個身份相差懸殊、卻因為「不知道事實」而稱兄道弟的幼稚男孩。在這趟旅程中，當兩人陸續得知真相，知道對方一直在背後搞自己後，終於是不得不分道揚鑣、個人走個人的路。至於露莎，就像墨西哥這個國家，被腐敗的癌細胞侵蝕殆盡，「人生開始的太晚，遇到錯誤的政黨太早」。

《你媽媽也一樣》其實很像前一段時間的中國電影《讓子彈飛》，都是以惡搞的手法，進行政治諷刺，就藝術手法和思想內涵來說，不算特別出色，但非常有趣，別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