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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梳--Intimates

自梳/Intimates/Jisor

7.4 / 586人    117分鐘

製片: 范劍雄
編劇: 唐敏明
演員: 劉嘉玲 導演: 張之亮
演員: 楊采妮 歸亞蕾 李綺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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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悟

2011-06-11 18:44:45

此諾誰敢許,一生都給你。(非影評,大量劇透,慎入)


之前老說自己對於寫東西有拖延症,尤其是影評,現在才明白原來拖延症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沒有遇上讓我戰勝拖延症迅速為之下筆的電影而已。

記得是前幾天在部落格上閒逛,從認識的人部落格里點到其他不認識的人,就這樣發現了這部電影的名字。所以已經不記得是在誰的部落格里發現,但是我非常衷心地感謝他。我們在一生中總會錯過許多美好的事物,對於沒有錯過的,就應該加倍珍惜。總是有命中注定的因緣際遇,才會避免了擦身而過的缺憾。

昨天晚上,一場壓抑了一整天的雨終於開始下。雨聲淅瀝,涼意充足。在位於成都郊外的家中舒舒服服地倚在沙發上開始看電影。我想這樣一個場景會一直存在我心裡。每一場揮之不去的記憶都一定會有一個專屬的場景相伴,不消他人懂得,卻會令自己嘴角上揚。

故事以當下和回憶交織的手法進行。喧囂的城市裡,一對事業有成的青年男女驅車回家,甜蜜恩愛,女子阿慧在車上提及自梳的太婆。在她眼裡這只是年輕刺激的生活里一個輕描淡寫的插曲而已。卻被貼到車窗上的一張滄桑臉龐驚擾了車裡的恩愛戲碼,歸亞蕾就這樣以一個帶著點八卦惡作劇心態的幽默時尚老太婆形象出場了。

年輕人與太婆之間,自是有隔閡的。太婆追問阿慧男友的情況,阿慧起初不屑,揶揄道,你對男人似乎很感興趣,那麼為什麼還要自梳。一句不經意的提問,彷彿令時間靜止。太婆拿起梳妝檯上的梳子,眼中噙淚,臉上卻有笑意。她輕輕梳起自己已經花白的頭髮……

一梳福,二梳壽,三梳自在,四梳清白,五梳堅心,六梳金蘭姐妹相愛,七梳大吉大利,八梳無難無災。

鏡子裡是一個皎好的面容。為她梳發的女子喚她「意歡」。那麼,這應該就是年輕時候的太婆吧,我心想。好名字。溫婉秀美,正如其人。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未待回神,一群面目兇惡的男子已經踹門而進。她只是一個用來還債的工具而已。在她父母眼裡,若她無法以身還債,甚至還不如死掉。她決絕地用剪刀對準自己的心臟。既然自梳,就是為了不要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那麼何不如用這把剪刀,背離這個太過殘酷的連親情都淡漠的世界。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知何時停著一艘船。船中的女子洞悉這一切,扔出錢袋來。她叫玉環,當紅歌女,多年風塵生涯令她對意歡的遭遇惺惺相惜,決意相救。意歡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她的面貌,風波平息之後再回頭,船已悄無聲息地離開。

意歡,玉環。粵語的電影裡,這兩個名字聽起來是如此的不分你我,潤澤唇齒。

她們的相識以同情和感激開始。然而一段愛的起點,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和歸類。愛就愛了,愛了就是幸運。也不需要深究這段愛到底是愛情還是友情還是近乎於親情,總之這是愛。

在絲廠,她看到她獨倚欄杆,美得不可方物。其他的太太們耍了小詭計,她心下焦慮,要她趕快離開。孰知她豈是怕事之人,見慣風月,嫵媚的笑里都能藏著刀,言語間更是不管不顧饒不得人。終是惹得太太們惱羞成怒,揮起巴掌——而她,不知哪兒來的速度,一轉眼就擋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挨下了這一記實實在在的耳光。

那一刻,玉環眼中的震驚與疼愛複雜交織。紛亂的場面中,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意歡。後來,她捧起意歡的臉龐——這個動作貫穿整部電影——眼裡滿是憐惜。意歡傻乎乎地不停搖頭說沒事,笑得像個孩子。

緣份既許,何顧凡塵。

從此玉環頻繁讓意歡為她梳發,意歡亦總是滿心歡喜跑去。玉環為她戴上意義重大的耳環。這耳環是為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準備的。輾轉風塵多年,玉環唯恐這樣的好亦會輕易流逝。她心內脆弱,卻非要優雅強勢,用這對耳環迫不及待地宣佈——意歡,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玉環果然受寵,與男人一起泛舟。路過拱橋,她看見橋上的意歡。她歡喜地舉起手,又遲疑地放下,沒有叫她。拱橋上的女子纖纖而立,對面分明是一個男子。玉環自顧自地笑了,想,那便是她中意的人吧。

在軍統府中,意歡看見她跳舞,翩若驚鴻,就傻傻地看著,笑著。十分喜歡意歡的笑容,總是那麼純真無瑕。玉環問起,她眼睛晶晶亮的,說,剛才看到你跳舞,真好看。

你做男人?你做女人?兩個人交換了共同意見,確定彼此角色,開始共舞。這是一段快樂的時光,沒有音樂伴奏的舞蹈,卻美得驚心動魄。眉目間早有端倪,卻不自知而已。

我從這一幕開始懷疑之前的太婆根本不是意歡。就算是幾十年風雨,太婆身上卻連一點年輕意歡的影子都沒有。我想,她不是意歡。

愉悅總是預示著災難。男人為了生意,已經將自己的八姨太作為籌碼,給了買主。大門被粗暴地推開,意歡被趕出門去。抓著冰冷的鐵門,她無法想像門裡的玉環將遭遇怎樣的劫難。

多麼漫長難熬的分秒。大雨滂沱,有人潑水驅逐,意歡卻用沉默的反抗表達自己的堅持。她像一隻倔強的小貓,縮在花台里,雨霧遮擋了她的面目。

終於,鐵門打開,玉環走了出來。這個女人,依然是那麼高傲優雅,像是從未經歷過什麼傷痛。她甚至是趾高氣揚地走在別人為她撐的傘下。只有在汽車后座,才下意識地用雙臂抱緊了自己。汽車揚長而去,已經疲憊不堪的意歡沒有注意到車子,眼看就要擦肩錯過。

而玉環透過滂沱的大雨,看見了那個瘦弱的被大雨包圍的身影。她大喊停車,未待車子停穩,一把拉開車門衝了下去。那是她的意歡。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子,那個為她擋耳光的女子,那個會看著她傻傻笑的女子,那個為她梳發的女子,那個歡喜地稱讚她跳舞真好看的女子,那是她的意歡,在雨中等待她。

意歡抬頭,大雨已經迷了她的眼睛,她根本就睜不開眼,卻一直努力想睜開,看著玉環,寧靜而溫暖,傻傻地笑。玉環一言不發,疼惜地撫過她的臉龐,隨後毅然決然一把摟過她,帶她大步離開。鏡頭拉遠,雨霧籠罩兩個相依的身影,玉環大步流星,意歡緊緊相隨,那一刻像是永遠不會分離。

這是友情,還是愛情,我不想下一個定義。或許那一刻,意歡依然不自知,認為自己是在報恩,是想單純地對少奶好,想要確定少奶的安全。是的,那時候,她一直都尊敬地把玉環稱為少奶。而玉環,在又一次見識了男人的醜惡嘴臉之後,或許,心裡的悸動已經開始慢慢甦醒。

那夜電閃雷鳴,意歡為玉環抹藥。玉環背部纍纍傷痕,觸目驚心,指控著男人的暴行。意歡痛徹心肺,手一直抖,幾乎握不住手中用來抹藥的羽毛。一筆抹多了,慌忙用手去擦拭。又一筆,恰好窗外炸了一個響雷,她的手一顫,力道就重了。玉環疼得抽冷氣,意歡手足無措,亂了陣腳,眉頭緊蹙,恨不得自己代替她受痛。無助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只想減輕她的疼痛,俯下身去,輕輕往傷痕吹氣。玉環忍著痛,感受到背上傳來的暖意,嘴角浮起了笑容。而此時,一滴淚不輕不重地砸在方纔那道傷痕上,她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冷氣,心緒紛亂,準備起身轉回頭去。意歡趕緊抹淚,趕在她轉過頭之前綻放了一個傻傻的笑容。她撫她的臉,拭去她的淚。四目相對,燈光昏黃,溫暖而曖昧。我以為會發生什麼,我以為一切將不言自明,但是,玉環竟然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好大的雨,不知下到什麼時候,才會停。

意歡,你已如此心疼她。玉環,你在害怕什麼?害怕嚇到她?

自梳女為了死後魂靈有歸處,會按照「買門口」的習俗,名義上嫁到一個男人家去。那日是意歡的自梳姐妹阿煥買門口的日子,玉環為她縫了衣服紐扣,送她出門去。她歡歡喜喜與玉環道別,怎可知正在走向自己的萬劫不復。

那個買門口的對象,竟是拱橋上那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意歡從小喜歡的人。她不知所措,她心煩意亂。她眼看愛情快要溜走,已難辨真假,難以自持。終是以身相許,以為這樣就美了天地。

她尚兀自沉迷在昨夜溫存,捋著昨夜扯壞的衣領出神,不知何時玉環已經站在門口定定地注視她。她為她帶來最愛的酸瓜,她像個天真小女生一樣端過來便吃。玉環一眼發現她衣領的異樣,一把抓住她。她想逃,卻掙不開她的手。她連聲追問,這是我親手給你縫的扣子,除非被人扯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我親手給你縫的扣子。親手縫的。你讓一個男人,扯爛了它。只因,你中意他。

一句「那我怎麼辦」,千絲萬縷。被愛情幪眼的意歡怎能明了其中深意,單純而燦爛地笑著摟住她的脖子,索要她的祝福。她無所適從,只能緊緊回抱,最終下定決心般把她摁在門上,親吻她。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愣住了的意歡突然大力地推開了她。意歡眉頭微蹙的樣子真好看,可惜這樣的好看,卻是為了追問,你要幹什嗎?

我要幹什嗎?我不知道,意歡,我怎會知道。你說我們都是女人,不可以的,我想,你是對的吧。

玉環轉頭輕喚意歡,想要解釋,意歡卻防備般地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硬生生地撕開了兩個人的距離。分明咫尺,卻已天涯。再也沒有比這更痛的了吧。玉環愣住,隨後用無助的姿勢一步步後退,輕輕搖頭。她走到門簾旁,想要離開。透過門簾,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到她身後意歡顫抖伸出又猶豫放下的手。是怎樣的糾結。

她終於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以為只有男人會傷害我。你自己小心。大步流星決絕離開。她從來都是這樣決絕的女子。

門內,意歡貼著窗追著她離開的身影,然而那身影,再也抓不住。她唯有緩緩蹲下,痛哭失聲。

意歡,你為什麼哭?是意識到最珍貴的愛已經漸行漸遠,還是悔恨剛才退的那一步對她造成的不可挽回的傷害?你可知,那個男人,他為了房子為了魚塘,竟可棄你於不顧,棄你腹中孩子於不顧?你可知,你只能自己刮宮忍受千般痛,差點沒了性命?

刮宮一幕太慘烈,我想,除了第一遍,以後再看時我一定會跳過這一段。
 
當玉環衝出門去,看到被抬過來的奄奄一息的意歡,她忘掉了所有的傷害。她快要失去理智,大喝,拿毯子來!她沒有辦法失去她。哪怕她傷害了她,哪怕她傻得飛蛾撲火自己去被男人所傷,但她是她的意歡。笑起來傻傻的眉眼彎彎的意歡。

終是傾家蕩產撿回了她這條命。在醫院裡,死裡逃生的意歡變得冷漠而生硬。要玉環幫她寫信,懷疑玉環騙她。愛竟能使一個人瞬間發生這麼大的改變。那個溫暖傻氣的意歡一下子沒了。她撕碎信件往嘴裡塞,掙脫玉環,拿刀要割頸。玉環一巴掌甩了過去。是的,她甩了她萬般憐惜的女子一個結實的耳光。這個女子曾經為她擋耳光,如今逼得她親手甩耳光。她憤怒得快要發瘋了,痛心得快要發瘋了。她搶過刀,緊緊捏著刀刃,渾然不覺刀刃已劃破手掌。她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指控著意歡,而意歡竟也絲毫不示弱地與她對峙。最後她背過身去,像是失卻所有力氣,道,我傾家蕩產治好你,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又一次大步流星地離開。她坐在走廊長椅上,這時才感覺到手中的疼痛。甩開緊握的小刀,原來已經滿手鮮血。然而這算什麼,哪能抵得過心裡的痛。

意歡悄悄走過來。陽光傾灑在她臉上,長髮如瀑,側臉美得無與倫比。她小心地坐到她身旁,她不理睬她。她發現她的傷,心痛而焦急,低頭看到自己手中的絲巾,便輕輕牽過她的手,為她包紮。玉環終於轉過頭,目光柔軟,用未受傷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此刻無聲,一眼萬年。心心相許,不需語言。

而另一邊,世事像是命中注定般輪迴,年老的玉環救下為情尋死的阿慧,像是看到,誰把流年暗偷換。

她們一無所有,在戰火紛飛的年歲里,開了小店維持生計。穿慣錦衣綢緞的玉環穿上粗布素衣,梳了簡單髮式,竟也別有一番韻味。她依然高傲而潑辣,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罵走吃白食的客人,轉身卻看見曾經的丈夫。這個男人,想必是掛念著她的。尋她尋到廣州,給她船票,要帶她一起走。她竟沒有拒絕,倉促地與他約定船上見。而這一幕,被意歡看在了眼裡。

那一夜,玉環拿著船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而紗帳突然被輕輕掀開,意歡笑盈盈地擠進來,輕聲說,有點冷了。

這四個字的理由,意歡,你是做了怎樣的決定,才說出口的?你是想要挽留,還是想要傾盡所有無牽無掛送她離開?

有人說,意歡其實並不愛玉環,或是愛得不如玉環深刻。我認為並非如此。相反,先愛的,是意歡吧。只不過那場青梅竹馬的愛戀蒙蔽了她的雙眼,她陷太深,最終醒悟之時,方有那夜一反常態的主動之舉。她不是為了挽留,她知道玉環不似她般保守只求安穩,她想要玉環毫無遺憾地離開。

有點冷了,那就讓我們相互取暖吧。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多少生生死死的電影中,都使用過這樣的橋段,但要唯美動人,功力高低就顯現出來了。

終是被人群擠散。一個幸運地上了船,一個被搶走了票斷了念想。這時候我以為,玉環就這樣離開,意歡就這樣留下,她們的多年失散,就是這個原因。

意歡面容平靜,帶著笑容,揮手道別,為玉環即將去安全的地方感到放心與快樂;玉環發狂地在船上到處奔跑,死命揮手,呼喊她的名字,為即將天各一方感到由衷的恐懼。這是多麼水到渠成的離別場面啊。若是就這樣離別,想來也是好的。

怎料到那義無反顧的縱身一躍。怎料到那隔著欄杆的緊緊相擁。

我不會去任何地方,因為那裡沒有你。

時光亦不能抹去這樣的信仰,當白髮蒼蒼,當生死未卜思念茫茫,亦能終於在車站再次相見,你我回到年輕模樣,執手相看笑顏,留窈窕背影給這紅塵凡世。

此諾誰敢許,一生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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